师沅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韶安仍旧靠在门上，默默地想，当初初五一行人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迟早要被师沅知道，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即便师沅得到消息可能会动身前来，也不会这样快，她还有得是时间避开这条路线返回洛阳，先下手为强送上和离书，然后继续出来逍遥快活。
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师沅不光是来了，而且还将她这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现在人已经就在这间屋子里，她总不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转身出去吧……
这个念头刚一动，师沅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只着了中衣，显得一派清闲。
“你……怎么来了？”韶安轻声问道。
师沅闻言微微一挑眉，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走到她近前，抬手挑起她鬓边的一缕碎发绕在指尖，然后就势绕了几圈，拇指轻轻搭在她的面颊，“算算日子，王妃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若是再不来，不说别人，谢司空就要提着刀来找我的麻烦……”
韶安动了动唇，暗道她阿爷才不会舞刀弄枪的。
“便是谢司空碍着身份不好发作，你那几位兄长大概也不会放过我，你还不知道呢吧……谢家听说你病了带人去了白马寺静养，没多久也差了人前去，原本打算随身照料的，结果到了白马寺却发现你并不在那边，白露和白芍见躲不过去，将事情全说了，谢司空急的摔了两个茶盏，刚巧那时候传来卢家九郎在外溺水身亡的消息，谢司空一着急，就病了。”
师沅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了点难过，“偏偏那时候我不在京中，不能替王妃侍奉近前，直到前些日子我从武川镇回来，悉达多直接在城门口就把我拦下了，若不是与我同回的还有一众述职将士，他说不定当场就要拔剑。”
“我阿爷如今怎样了？”韶安没有想到这一层，乍一听父亲病了，有些懊悔自己在恢复记忆之后顾虑太多没有给家中去一封信。
师沅手上一使力，将韶安揽进怀中，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我在边关吃了那么久的沙子，还打了几仗，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韶安被箍在他怀里，想挣开又使不上力，只得顺着师沅的话问：“那你可有受伤？”
“语气不对。”师沅说。
问个话还谈什么语气对不对……韶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语气，好像确实有些敷衍，然后她咳了一声，重新问道：“你……”
她这厢话还没有说完，那厢师沅已经低声笑了出来，呵出的热气全扑在她耳畔，然后就听见师沅说，“伤了，一直没治，就等着王妃亲自上药呢。”
韶安推了他一把，顺势站直了身子，“说正经的呢。”
师沅捂着刚刚被韶安推过的地方，“真伤了，柔然人放的冷箭，好在箭上没淬毒，但那箭上有倒钩，取出来费了不少力，血差点都止不住。”
他说的可怜，仿佛牵扯出对伤痛的回忆，眉毛慢慢拧起来，就好像真的还没有痊愈一样。
“我看看。”韶安说完直接上手要去拉开师沅的衣领。
“骗你的。”师沅按住韶安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军医当时替我拔箭的时候确实费了不少功夫，血出的虽然多，但都止住了。”
“都？”韶安抓住其中的漏洞，“伤了不止一处吗？”
师沅带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说，“站了这么半天，你也不累？”等到两人都在矮榻上坐稳了，才就着刚刚的问题答道，“行军打仗哪能一点伤都不受，当时差一点就要打输了，我若不出现在阵中稳定军心，说不定武川镇就要被攻破了，只是没想到那一仗打得太过惨烈，我身边的人都派了出去，最后无人可用，仓促之间挡了几波攻击。”
“本来不想和你讲的，”师沅说到这儿将头靠在韶安的肩上，抬手揽着她的腰，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声音渐低，“但我想看你心疼。”
府衙之内，文宋坐在书案后面，案上放着几卷空白文书，县丞县尉一干人候在屋内，面上都带着忐忑之色。
“一个师爷就能将你们这些人全都控制住……”文宋摇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我已经写了一份奏疏让驿站那边送出去了，过段时间便会有新县令就任，你们也都是府衙的公职人员，往日里虽说不得不听命于人，不敢做事，如今主事的已经被看押起来送往京中，你们该做什么……应该都知道吧？”
县丞等一干人躬身行礼，点头称是。
“那几处暗道……尽快命人封好，那些妓馆赌馆之类的地方派人盯紧些，别处也都关注关注，这附近失踪了那么多人，你们身为府衙中人，总要在新县令到来之前将情况大致摸清才是。”
县丞等人继续点头称是。
文宋说完打了个呵欠，站起身，说：“忙了这么半天，诸位都先回去休息吧。”
“明天就随我回去吧。”师沅拿梳子一边替韶安梳头，一边说道。
“我……”韶安看着映在墙上的人影，说，“我不想回去。”
师沅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不想回去？因为伏徵？”他极小声的说，“当初……你把她像个赏赐一样替我接过来，安置得尽心尽力，就连她入府，府中摆设都是照着娶妻的规格做的。”
韶安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这件事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天家亲口提起，即便是你可以随意驳了天家的面子，问到我这儿，难道我还能像你一样跟着胡来？”
“你是我的人，若是铆足了劲做出那不想容人的架势，父皇难道还会逼着你接纳？”
“殿下这话说的不对。”韶安不想一直纠结这个话题，只匆匆说了一句，“她如今毕竟是天家亲封下来的康侧妃。”
“可我的王妃却因为这位侧妃不想同我回去。”师沅委委屈屈的说，“而且我听说……那楚折梅一有空闲，眼睛就像是粘在你身上了一样，我知道王妃喜欢美人，想来是嫌我腻了……”
韶安心中一跳，“殿下慎言。”
“别叫我殿下。”师沅重新替韶安梳起头发来，动作轻柔，“你若是能说出一个不想回去的理由，我听着觉得说得过去，没准一高兴就答应了。”
韶安想了想，说：“王府……太过憋闷。”
“等回去了，我带你各处都走走，你还没有去过十六郎府上呢，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十六郎那里看他养的那些禽鸟，他上次还说要送你一只当做你我大婚的贺礼，只是那时候出了那么档子事，后来就耽搁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韶安回身看着师沅，“我从前也是在洛阳城走惯了的，如今好容易有机会出来，总要各处都见识见识……”
“我问你，”师沅握住她的肩，“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跟着楚折梅？”
韶安张了张口，她当时确实是有这么个打算。
“楚折梅不行。”师沅干脆地道，“留你自己，我更是不放心。”
“我好歹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再加上谢家的名头，总不会亏待了自己——”
“可你是我的王妃。”师沅放下梳子，微微向前倾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迫使韶安仰身向后，“哪有王妃如此任性的？”
“还有……”师沅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卢九……到底是如何将你掳出王府的？”
韶安咽了口唾沫，“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他打晕了。”
“你从他手上逃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回洛阳来？”师沅像是在翻旧账，“你又是怎么认识的楚折梅？”
“我是被楚折梅从河里救上来的。”
“竟然是他救的你。”师沅轻笑一声，“你没有告诉他你是谁么？”
“他不知道。”韶安垂下眼眸，“我那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师沅微微偏头，斜睨着她，“可你现在想起来了，你就不打算……”
“他只是个江湖人，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王妃这样算是……护着他么？”师沅的声音冷下来，“你这段时间一直都与他在一起……这才是你不想回洛阳，甚至是……不想见我的原因吧？”
“我确实是不太想见你。”韶安盯着屋中一角，有些话总是要说清的，不论是一时冲动还是……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