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窕……
楚折梅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原来她叫谢窕。
“你既然连人家本名叫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楚折梅只觉得奇怪,“本来忘掉从前这件事就已经很难过了,你知道却又藏着掖着不说,岂不是让人家更难过?”
“我那是为你好。”沈无方正色道,“你也是自贵族门庭里出来的,难道就没看出来些什么?”
楚折梅有些不解,“这和出身又有什么关系?”
沈无方“嗤”了一声,“你别忘了,她可是姓谢。”
“姓谢又怎么——”楚折梅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她是谢家人?”
沈无方点了点头,“我在清水镇上可只遇到了一个谢家人,”说着抬眼看向楚折梅,“你现在知道她是谁了吧?”
“谢家是世家之首,要娶他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太过仓促。”楚折梅说着开始盘算道,“我久不在洛阳,他们说起我来大概也只是要说‘楚王久居王府养病,怕是活不长’,这种话原本就是我为了行事方便故意传出去的,等我回了洛阳,在各个宴会上多露几面,众人见我面色如常,传言也就不攻自破……”
楚折梅越想越觉得满意,面上欣喜之情藏都藏不住,一个劲儿的拉着沈无方说道:“谢家家主……谢司空在朝中是股清流,门人虽然多了些,但都是做实事的人,皇兄原本就对他评价颇高,但这样的能臣最忌讳与权贵结亲,凭谢家的门第,寻常世家虽好,但深宅大院鱼龙混杂,腌臜事儿又多,谢司空应该不会轻易做决定,王侯宗室里面……八郎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到底是个皇子,太子出事以后皇兄一直都没有再立储君,保不齐他也想要争上一争……”
“嗯……再就是……十六郎么……谢司空应该看不上那样的纨绔,虽然十六郎是个好孩子,可他一直都不收心,谁也保证不了他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些,余下的宗室子弟么……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楚折梅越说越觉得此事万分靠谱,眉梢眼角全都带着笑,末了拍了拍沈无方的肩,“我无心帝位,只想做名臣子,府中人口简单,但财力不弱,谢家与我结亲,日后也不用担心与帝位沾上麻烦……”
“只怕你想得再好也没用。”沈无方面无表情,将楚折梅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拍开,一盆冷水兜头罩脸泼了下去,“她已经成亲了。”
“你说……什么?”
“你就是个疯子。”韶安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
“嗯,你说得对。”师沅坐在她对面,整个人极为放松,看上去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的嘴角扬起来,似乎对自己造成的后果很满意。
韶安透过自己披散下来遮住脸颊的长发看出去,她的额角还有汗,一缕头发湿淋淋贴在前额。
师沅是想掐死她。
她这样想。
那时候师沅伸手先从她的面上轻抚下来,然后落在颈上,起先只能感到冰凉,是他的指尖,然后颈上的力量越来越重,他在不断的收紧手掌,五个指尖齐齐用力,最后都凝在一个点上,她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气若游丝,她想掰开那只手,但她的胳膊被他反剪在身后,他只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制住她,就好像那时候。
她想她当时的样子一定是狰狞的,也许额上青筋会崩出来,她张口,像干涸的河床上濒死的鱼,但师沅一直是笑着的,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就仿佛他在做的并不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而是在为她画眉——
他甚至还微微睁大了眼镜,有水汽倏地漫上来,然后他又忽然蹙着眉,像是不解为什么她会是那样一副样子。
她在意识将近模糊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清越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调子,又像一缕沉香一样蜿蜒着钻入她的耳朵,她甚至还闻见了他衣上熏的香……是沉香。
难怪她会有这样的错觉。
“谢窕……”他是这样说的,“你……离不开我。”他极为笃定地说,“我保证……哪怕这一次依然是那样……你也还是不可能从我身边离开……我……”顿了顿,他说,“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
然后他骤然松开手,韶安被猛地放开,这让她得以大口的呼吸,她剧烈的咳嗽着,然后慢慢蹲在地上。
一只手抚在她的头顶,绾发的簪子被抽走,但发髻依然像之前那样固定住没有立刻散开,然后那只手的五指张开,一点一点滑入发髻中,顺势向下如一柄梳子那样梳下去,再然后那只手没有停下,顺着衣领继续向下,又灵巧的转了个弯,极其自然而又顺理成章的揭开第一层束缚。
韶安那时候只觉得恐惧,这个人……用着最温柔的表情,最柔和的语气,最温和的动作……下最重的手。
然后他不为所动,就好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啊不……应该说,他就是那个拿着刀的屠夫。
裂帛声响罢,她以一种屈辱的方式被阴暗吞没。
“我说过的,你逃不开。”师沅抬手替她拨开贴在额上的那一缕发丝,顺便又替她擦干了额上渗出的那一点汗。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师沅蹙着眉,手指向下滑了一点,点在一处伤口上,然后用力按下去,引出一阵痛呼。
“你知道……我并不想这样。”师沅说,“但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韶安扭头看着他,师沅的指尖还按在她身上被他摧残出的伤口上,她看不到伤口的大小,但刺痛的感觉一直都在,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你到底想怎么样?”这句话问出,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倏然飞离她的掌控,然后绝望一层一层加深,她想,她还不如不被救上来。
“我也并不想怎么样。”师沅含笑看着她,“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好。”
回答他的是沉默,过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韶安将一直拥着的被子又向上推了推,对师沅说,“你该起来了。”
“我不相信。”楚折梅向后退了一步。
沈无方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但这是事实,你就算不相信,也得相信。”
“她……那她被人带出来,又被丢进河中,摆明了就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如果现在将她送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沈无方觉得有些头疼,“你这个人……杨秀儿一直都只喜欢你,这你也是知道的,我虽然喜欢她,可她眼里没有我,我也知道你眼里没有她,所以我从来没有真正迁怒过你。以前你高傲得就跟一朵雪莲花似的,寻常人连看都看不到,怎么单独出来这么一趟,架子也没了,做什么又都亲力亲为了,甚至你这棵八百年也开不上一回花的老树,竟然莫名其妙就要开花了。”
“谁又能想到好不容易碰上你开花了,偏偏开的不是时候,看上的姑娘还已经嫁作了他人妇,白白浪费了你这一颗玲珑心,啧啧啧……”沈无方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好在你用情应该不深,还能脱身。”
“你又怎知我用情不深。”楚折梅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他叹了口气,“她……”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她真的嫁给师沅了?”
“千真万确。”沈无方此刻很有些同情他,“我听说……那个……汝南王当初迎娶谢家女儿,是因为谢司空求天家赐的婚,而且……是谢家娘子主动求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楚折梅瞥了他一眼。
“清水镇离洛阳城那么近,我去望江楼找王十七郎闲聊两句,不就都清楚了?”沈无方说着抬手往回指了指,“你看……我们总不能一直将汝南王妃带在身边吧?王妃不在王府,肯定有人要出来找,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造谣说我们拐走王妃——”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将她救上来的时候不告诉我?”楚折梅这时候回想起之前沈无方支支吾吾一直没告诉他的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累,“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告诉我的。”
“我这不是……也不确定么……”沈无方也有些无奈,“而且纪可容和十四娘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我怎么敢轻易就断定她就一定是谢窕?”
“那你后来又怎么确定了?”
“王五家客舍的那几个都是汝南王身边的人,当时在清水镇上,我还给他们治过伤。”沈无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