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寂静无声。
屏风外,除韶安以外其他恭谨候着的一众高门贵女们已经连正常呼吸都不敢了,每个人都力求将呼吸声放到最轻,努力控制着眼神,使自己目之所及只有斜前方那么一小块地毯。
屏风内传出杯盏碰撞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响,好半天,才听见太后的笑声,不是开怀大笑,也不是那种阴恻恻的冷笑,而是一种……佯装出的带着一点无奈的以及被不听话的晚辈气出来的那种笑声。
太后掩了口,笑着对身边的女官道:“你听听这孩子说的话。”
韶安伏在地毯上没动,这个结果……太后应该是满意的,只是她不能明着说,所以这件事发展到后面极大地可能就是,太后不准,她坚持,如此反复三次,就像是退位禅让。
果然就听见太后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想?十二娘嫁入王府权当是和你作伴,以后大家都生活在后宅之中,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妾是不忍十二娘受这样的委屈,妾对十二娘实在是喜欢得紧,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子,不能立刻求娶了去。”韶安这样说着,就差直接让太后将十二娘叫出来,自己亲自上前握住十二娘的双手,说一句“阿姊见汝,不得不怜”了。
太后摆了摆手,“你先起来,这件事不急在一时,你们进来也已经有段时间了,先坐下喝盏茶。”
从门外进来一众宫人,将殿内众人各自扶到两边的位子上,又有人进来上茶,茶汤清透,像是用的蜀人饮茶的法子。
韶安的上首坐着临安县主,冯邹氏坐在另一侧,这时候端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笑着向屏风内道:“还是太后这里的茶好,孙女每每在家中循着这个法子煮茶,总是煮不好火候。”
“那是你心不静。”太后笑着说。
这一盏茶吃的甚是平静,太后除了偶尔问问众人都有什么趣事,其余的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太后在女官的搀扶下站起身,韶安等人也跟着站起身。
只听太后说道:“坐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这些年轻的也不用这么快就回去,阿五——”太后扬起声唤了一位女官出来,“你带着她们,去花房里看看那些花,若是有中意的就剪下来,回头插花啊或是别在发髻上,进宫一趟,总要玩儿的尽兴些。”
临安县主带头向着太后行礼谢恩,等太后转出屏风进了后殿,那位叫做阿五的女官走到最前,对着众人说:“贵人们请。”
这一带风沙有些大,沈无方包着脸,又带着帷帽,楚折梅骑在马上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末了一拍马背,打马往前奔出一段距离。
沈无方随后赶上来,他的声音发闷,但勉强能让人听清,“你是怎么打算的?”
楚折梅目视前方,语气里没什么起伏,“收复失地,还我山河。”
“就带着这几万人马?”沈无方面有忧色,“睢阳那边的情况说不定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若直接去攻城大概还好说一些,怕就怕……我们顺顺利利进了城,被人来个里应外合。”
“所以……”楚折梅偏头看他,“你怕了?”
“我会怕这些?!”沈无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想当初我也是见过些类似的场面的,怎么说也算是刀山血雨中活下来的人,只是……”他话锋一转,“我们如今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有人盯着呢,这么一队兵马,这么大的目标,你觉得他们会没什么准备吗?”
“准备是一定会准备的,不过……”楚折梅笑了一下,“若是论消息情报,我们又不是没有人了。”
“但睢阳的事,你那边确实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沈无方说。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不光是我,瞿昙在京中也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我们所有放在那边的人手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如此看来……对手……不容小觑。”
“会不会是……长乐宫那边?”沈无方猜测。
楚折梅摇了摇头,“说长乐宫那边即便是想要夺权,应该也不会如此大动兵戈,但……”他想到了某种可能,神色有些戚戚,“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等到了那边再说吧,我让十三往那边去了,不日大概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所以……骆十三到底追没追上池万年那小丫头?”沈无方话头一转,忽然问道。
楚折梅瞥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我这也是苦中作乐。”沈无方紧了紧面巾,“前路漫漫,全都是未知,而且还那么凶险,我真是后悔认识了你,否则现在绝对是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楚折梅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好像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的吧?”
“还不是因为你那身子骨?”沈无方老大的不高兴,“平日里也就算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军中又有那么多于千军万马中取主帅首级的传言,若是这一回真让你给赶上了,光是折梅山庄里就要有一众少女哭死了。”沈无方说到这儿朝他眨了眨眼睛,“你连个楚王妃都没有,我当然要好好护着你了,怎么样,这话听起来感不感动?”
楚折梅没理他,自顾自提着缰绳打马疾驰。
望江楼今日安静得很,一个客人都没有,楼内摆了一桌酒席,席间没坐几人,王玠抱着手炉猛咳了几声,一旁的十六郎极其嫌弃的看着他,末了,说:“你这个身子就不要再喝酒了吧,说不定一直忍着不喝酒还能多活上几年,多看看这世间风光,多给后世留下几幅你的墨宝,如今你这种一边喝酒一边喝药的做法……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王玠拿帕子擦了擦唇角,将酒杯推得离自己远了些,“你以为我想喝?以安马上又要走了,这一去有八成都是不太平,我闲来无事替他算了两卦,没一卦是好卦,虽说人定胜天,但卦象这种事又实在是忽视不得……”
十六郎忽地捂住王玠的嘴,“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师沅夹了两筷子菜,又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了,才开口说道:“你还是把他放开吧,瞿昙本来就体弱,被你这么一捂,再捂出什么别的事来。”
十六郎放开了手,看着师沅不语。
“我脸上有字?”师沅皱了皱眉。
十六郎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天……要变。”
师沅看了他一眼。
十六郎接着说道:“今日一早,太后召了很多人进宫,你和十七郎不是都说自家夫人被召进了宫,而且身边还没有跟着侍女?”
师沅算了算时间,说:“眼看着宫门就要落锁了,太后便是再不舍,也总该放人了吧。”
“你竟然这样想?”十六郎的语气显得有些激动,“只身进宫,莫名其妙的传召,然后你又被父皇派去了前线,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师沅垂了眸,半晌才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么……”
“那你……”十六郎还要问些什么,忽然被王玠扯住了衣袖,后者向着他摇了摇头。
“若真是这样,怕是太后与天家之间注定要有一场冲突,只是不知……这场冲突是不是要拿着几十万的人命做赌注。”王玠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谁又能将几十万人命看做最紧要的事?”师沅嗤笑一声,“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当初在白马寺,曾经有人动过取我而代之的念头。”
十六郎大惊,“什么叫……取你……而代之?”
“你知道易容么?”师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意思就是,找一个身形看上去与我差不多的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必要的时候推到人前溜上一溜,至于我么……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是什么处境。”师沅说的轻松,但在座其余人听来却觉得胆战心惊。
王玠刚要说话,又猛地咳了几声,“这件事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起?”
“这种小事还用你做什么?”师沅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肴,“我说……你们光看着就能饱么?”
“说起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十七郎忽然说道,“楚王回京领了一队人马出去,你们可知道?”
“皇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十六郎刚问完忽然又有些疑惑,“不对啊,皇叔不是一直在王府养病?他什么时候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