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安闻言恭恭敬敬地答:“承蒙太后关心。”
屏风后传来杯盏碰撞声,韶安一直站在那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听见太后的声音,虽然是温和的带着笑的,但听来却不容置疑:“有些话原本不该是我这个老太婆来说,有些事原本也不应该由哀家来管,但是你说这小儿女之间的事情求到了我这儿,哀家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和你提上一提。”
韶安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果然就听太后继续说道:“十二娘这孩子从小体弱,我那个妹妹为了这孩子没少四处求医,又是捐灯油又是抄经书又是修佛窟,只求十二娘能够平安长大,对了,那孩子你也是见过的吧?”
果然……韶安是知道十二娘的,十二娘的母亲是太后的亲妹妹,嫁的是大将军桓昭,桓昭的发妻出身范阳卢,曾经跟着桓昭一起去了武川镇,那年的武川镇特别的冷,卢氏原本只是受了点风寒,没想到用错了药,吃了镇上大夫开的一剂猛药,两副药下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桓昭原本打算立刻带卢氏回京,路上又耽搁了几天,卢氏本就在病重,又连日舟车劳顿,最后病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卢家老夫人得知此事当即哭晕过去,听说桓昭几次上门,老夫人都不见,再后来忽然传出桓昭娶了邹家女儿做继室的消息,卢老夫人得知以后只哭了一声自己那苦命的女儿。靠着卢氏留下的几个孩子,两家虽然不似从前那般亲密,但也还留着些许的联系。
邹氏后来也为桓昭生了几个儿女,但不知为何,那几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没长到几岁就夭折了,十二娘是邹氏的几个子女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邹氏自然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的疼着,要什么给什么,每年又以十二娘的名义广开粥棚,捐灯油钱。
十二娘这个人……虽说平日里不争也不抢,毕竟也是因着她母亲的关系,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所以也不屑于争,但那天宫宴,十二娘看上了前去赴宴的师沅。
这件事韶安是知道的,她与师沅入席以后没多久便以透气的名义去了别处,师沅见她出去的久了,便出来寻她,路上正巧与十二娘打了个照面,十二娘说自己迷了路,问师沅宴席的方向在哪儿,师沅也客客气气的指了方向,两人各自行礼离去。
这原本只是个小插曲,师沅当闲话一样的讲给她听,然而没多久,在一次赏花宴上,崔十二娘悄悄拉过韶安,告诉她桓大将军家的十二娘正四处着人打听那天在宫宴上偶遇的美貌郎君呢。
她当时听了极为诧异,问,“她打听郎君做什么?”
崔十二娘见怪不怪,说:“还能做什么,还不是因为被你家王爷的美色迷住了,以为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若是找到了,便要求她母亲为自己提亲了。”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没有闹到她跟前来,她便只当做是这位十二娘打听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师沅,不想来掺和了。
没想到她竟然求到了太后跟前,而太后竟然还真的答应了。
韶安恭恭敬敬地答道:“见过一面的。”
“见过就好。”太后忽然叹了口气,说,“十二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从小体弱,她头几个兄姐又是福薄的,全都没活下来,我看这孩子可怜见儿的,有什么想要的也就都依着她。她如今也长到了能够议亲的年纪,给她说了几家的郎君,她都没没有同意。哦对了,”太后笑了一声,“听说谢家十六郎还没有成婚,我那妹妹原本是打算请人去谢家的,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十二娘看上了八郎。”
这个八郎……自然就是师沅了。韶安想。
又听太后接着说道:“八郎已经娶了妻,这我们也都是知道的,但十二娘这孩子就是认准了八郎,说做个平妻也是愿意的。”
韶安默默翻了个白眼,先是一个宁愿做妾室也要嫁给师沅的伏家娘子,如今又来了个甘愿做平妻的十二娘,师沅的这副皮囊果然是闺阁女儿杀手,想当初她自己不也是迷了心窍一样非君不嫁?
“孩子啊……”太后柔声对她说,“哀家知道这对你不是太公平,你又是谢家女儿,便是进宫也是进得来的,可十二娘自小体弱,好容易长到现在,实在是怕她再有个什么闪失,哀家向你保证,你与她虽为平妻,但她绝不会与你针锋相对。”
“说句不中听的话……”太后换了一副语气,带着一点哀戚,“哀家也不知道十二娘还能活多久,她离不开药,情绪又不能太过激动,你就当……全了她一个心愿,她未必能同你们生活多久,若是有福气,兴许能留下个孩子,可以她的那个身子,怕是都挺不过生子的那一关……”
眼见着太后越说越伤心,后来似乎还落了几滴泪,韶安透过屏风看见太后身边的女官为太后擦了几滴泪。
若只是为了十二娘,这些话自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说,但如今当着其他人的面,韶安不能驳回太后的面子,哪怕是委婉一点都不行,这哪里是商量,这明明就是指婚。
便是循着旧例,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哪边都不沾,但又哪边都能沾,谁让她是太后,谁让当初是她支持天家登基,又在天家登基以后垂帘听政多年。
她若是不应,那便是驳了太后的面子,当众打太后的脸,若是应了,那十二娘便是个定时炸弹。
大概是因为迟迟没有听到韶安的答复,太后拂开为女官的手,自己拿过帕子攥在手中,声音骤然冷下来,“谢娘子这是不愿意么?”
听听,连“谢娘子”这个称呼都出来了,韶安暗自吐出一口气,想起师沅说的话,然而此时她根本含糊不得,只好拿师沅做挡箭牌,“妾从前见过十二娘一面,对十二娘欢喜得很,只是从前苦于没有机会结识十二娘,如今太后做主,那自然都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太后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只是……这件事还需得问过王爷才好,妾……实在是做不得王爷的主。”
“是么?”太后冷哼一声,透过屏风扫了伏徵一眼,“上次伏家娘子求皇帝恩典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替八郎做过主了么?”
韶安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回道:“太后明鉴,当日伏氏言辞恳切,宁愿自降身份入府做妾,我与殿下原本都是不愿伏氏如此做小伏低,生怕委屈了她,可伏氏心意已决,又对殿下倾心至此,我不忍拂了这一番情意,父皇又说给伏氏一个封号,这才勉强同意了伏氏进府。”
被提到的伏徵闭了闭眼,却又不能说话,再说韶安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她便是想反驳也无处反驳,反正日子还长,世事也无常,她还会有很多的机会。只是忽然听太后如此态度坚决的又要往汝南王府中塞人,这一塞竟然凭空塞出一个平妻来,她心中自然也是不快,两相矛盾,索性隔岸观火。
反正这里原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韶安接着说道:“可十二娘却又不同。”
“如何不同?”太后出言问道。
“太后是将十二娘做为汝南王府的王妃来看的,既然是平妻,那么我与十二娘便是同等的关系,我又如何能做得了十二娘的主。”韶安笑了一下,“这已经是迎娶王妃的大事了,既然是大事,又事关十二娘与王爷,我若是参与其中,反倒是不好。”
“到时候传出去,王爷以正妻之礼再次迎娶一位王妃,决定这件事的居然是我……这位谢氏,怕是会被人耻笑。”
“这话不假。”太后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便让皇帝也赐给你一个封号,你降下半级,为汝南王副王妃,十二娘为王妃,宗室金册上仍旧留着你的名字,你可愿意?”
从来只听说过指挥使与副指挥使,可从未听说过王妃也分什么正副,如今太后一句话,她又要从平妻降成了侧室,她若是说不愿意……怕是到明日也出不去长乐宫了。
但……若是有第三种选择,太后怕是会更加满意。
韶安俯身拜下去,神情虔诚,语气恳切:“太后如此替妾考虑,妾自然是要回报太后的,只是妾想着,若真是如此,恐怕十二娘入府也不会安心,妾不忍此事发生,自请与王爷和离,还望太后……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