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玠和师沅都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十六郎,十六郎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十七郎,说:“所以……你们早就知道皇叔不在洛阳?”
十六郎接着探身向着十七郎的方向问,“你也一早就知道?”
十七郎张了张口,顿了顿,也跟着看了眼王玠和师沅,最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有我还一直相信皇叔就在府中从来不出门?”十六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那就好像是他从前喜爱的不得了的一只珍禽,他总是期盼着能给它找一只同品种的雄性来让他们繁育出下一代,结果雄性珍禽找到了,可把它们放在一起每日不是打架就是互啄,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告诉他这两只珍禽全都是公的——
他觉得自己的智商被别人嘲笑了,还是正大光明摆到明面上当着他的面嘲笑的。
“这也怪不得他。”王玠咳嗽几声,伸手从桌上端起一碗汤,先喝了几口,才又接着说道,“本来楚王这事儿就是保密的,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更何况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宗室里那些,朝里那些,不是也都不知道么。”
十六郎看着他们一脸的匪夷所思,“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师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玠只好接着说了一句:“子灿啊……关于楚王的这件事,就只有十七郎知道,我和八郎……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那你们怎么还说自己知道?”十六郎更困惑了。
“我们什么时候说自己知道了?”王玠奇道。
“那你们俩刚刚那样……”十六郎学着王玠和师沅刚刚看向他的表情,“这样看着我又是哪般?”
王玠看了一眼师沅,说:“我们那是在吃惊,就只有你看不出来。”
十六郎半信半疑,转过头去问师沅:“他说的是真的?你也不知道?”
师沅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十六郎没理他,又继续转过身看着十七郎,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七郎期期艾艾地说:“楚王府……和……镇南国公府……是对着的。”
十六郎恍然大悟。
然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皇叔这个人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怎么都没打算和大家叙叙旧什么的……”
他小声嘀咕的实在太认真,于是就错过了王玠和师沅的眼神交流,也错过了十七郎的一脸复杂。
楚王府和镇南国公府大门相对确实不假,但镇南国公其实连楚王的面都没见过,王玠会知道是因为他一直与楚王通着消息,师沅知道是因为他早就已经见过了楚王,至于十七郎……楚王带着虎符去点兵,借的是十七郎的名义——
听说是楚王与天家商议好的,所以朝中只知道淮阴侯要回边关布防,至于去的哪一处么……自然是从哪边回来的就去哪处,这还用问?
于是楚王借着淮阴侯的名号去调兵,去的却是睢阳,而真正的淮阴侯——十七郎师大气,则要扮做一名随身侍从跟在师沅身边,赶赴定襄。
所以算下来……望江楼这一桌的宴席,其实是在为他与师沅两人饯行。
而他们秉着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的目的,集体瞒过了十六郎。
就是在最后差一点破了功,十七郎想着自己府中的那一摊子事儿,一个没留神说漏了嘴,还好要骗的是十六郎,不然的话漏洞这么明显的谎,就是两个师沅和王玠加起来也圆不回去了。
宫门落了锁,韶安却仍旧在长乐宫中。
太后没有放她们回去,只说如今夜长天冷,命人在各处都多添了个炭盆,加了床厚被子,又吩咐膳房备着糕饼和热汤,那名叫做阿五的女官一整日都随侍在她们身边,安静的像是一个影子。
白天在太后的花房中,临安县主一直和韶安待在一起,但是她不怎么说话,即便是开口,说的也只是眼前的那些花。
花房里各个时令的花开的都好,一眼望过去,姹紫嫣红的一片,韶安不算是太喜欢花,所以在里面的时候兴趣并不大,但能看得出,临安县主是喜欢花的。
有宫人候在一旁安静的端着一个托盘,盘内放着剪刀,贵人们若是碰见喜欢的花,他们便会上前将那支花剪下来,放回到托盘内,临安县主那边的托盘是满的,韶安见她一直跟着自己,甚至都快要怀疑她是不是看自己那边的托盘内一枝花也没有,想要来借托盘用。
但是她知道不是,但她还是偏头看了一眼临安县主,发出一个看似是在邀请的询问:“县主那边的花就要放满了,我没什么想要的,县主若是还没有挑好,余下的那些便放到我这边来吧?”
临安县主仍在选着花,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微微挑起来,笑得并不明显,“如此……便多谢王妃了。”
宫人跟在她们身后错开几步远的位置,一转角便看到一片梅林,临安县主往前走了几步,攀折着一段花枝,回头冲着韶安笑了一下,“这边的花都不错,王妃不来看看?”
韶安注意到不远处的郑若听到声音以后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冰凉,像冬日里没有阳光时候的空气。
韶安跟着走过去,站在临安县主身边,也跟着伸出手去,然后她折了一小朵梅花下来,放在鼻端闻了闻。
“永巷的门,关了。”临安县主装作凑过去闻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韶安诧异的偏过头来看她。
永巷的门关了,她们此刻都在永巷之内,临安县主是怎么知道的?
一直到了晚上,韶安都没有想出来,而在那句话之后,临安县主再没有和她说过哪怕一句话。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永巷的门关了,什么时候关的,为什么会关,她都……不知道。
皇帝似乎一直没有到长乐宫来向太后请安。
早上的时候不知道,那时候韶安才刚刚听到天使传来的话,等进了宫城,先是在偏殿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在长乐殿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被女官带去了花房,韶安忽然发现这一天的时间她们做什么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一直到宫门落锁,“出宫”这两个字,太后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
联想到进宫这一路的所见,这一切的不同寻常都似乎在说着“剑拔弩张”这四个字,而韶安无论怎样想,最后都绕不过两个字——“宫变”。
所以她们这些人应该算是……太后精心挑选的……人质吧?
她们算是官眷,但也是世家女儿,她们当中有临安县主这样的宗室,也有她和郑若伏徵这样的世家女儿,好拿捏,也好控制,一旦到时候真的发生些什么,有她们这些人在手,就能牵制住京中的其中一部分人。
那些人是她们的家族,是夫家,也许还会包括一些门生。
就比如她的父亲谢司空,再比如郑若的父亲郑祭酒,手下都是有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门生的。
韶安其实挺想不通为什么的,即便最后是太后胜了,但太后年纪大了,就算握住了权柄,又能握着几年?最后还不是会被人抢过去——或者说,有人希望太后自己能够将大权重新交出去,就像当初皇帝为什么会登基。
然而权力就像会让人上瘾的毒药,没有沾上的时候千好万好也不会去想,一旦沾过,体验过,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快感,尤其是九五之尊那种唯我独尊的快感,再想戒掉其实很难。
所以……没有一个皇帝会想退位去做太上皇,哪怕那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根本无能为力。
也不会有哪位曾经垂帘听政的太后会甘心退出朝堂,退出权力的中心,心甘情愿的回到后宫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内。
含饴弄孙么?帝王家最是无情,连亲生母子之间的关系都淡的像是一张脆弱的陈年旧纸,更何况是太后和皇帝这样的关系。
所以啊……韶安叹了口气,不管投生到什么样的人家,都不会永永远远顺遂下去——穷苦之家会担心有没有食物果腹,有没有衣服御寒,富贵人家会忧心这样一份家业会不会永远昌盛下去,官宦之家时刻要谨言慎行,帝王之家……其实帝王之家要担心的最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并不算是太平的,甚至是群雄环伺的乱世。
没听说么,南边又换皇帝了;柔然的部落起来一个又灭掉一个;这边……不也是马上就要有一轮厮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