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殿内没有伏徵，但还是有那些聋哑宫人。
伏徵不知道被安排去了哪里，白天她们自从出了偏殿，韶安就没怎么与伏徵有过接触，在花房的时候因为身边有临安县主，伏徵虽然离着她比较近，倒也没有过来说些什么。
韶安觉得有些事情其实还是有些奇怪的，比如之前她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伏徵有过这么多的接触，而今不过是进了趟宫，她竟然生出一种已经与伏徵共患难过了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在这一天当中……伏徵是与她说过最多话的人吧，人总是对自己熟悉的人或者事产生一点依赖，所以虽然她过去与崔十二娘要好，但是在这一天当中，她还是觉得离她最近的人是伏徵。
韶安有些想笑，这感觉就仿佛是她在依赖伏徵一样。
不过她可没有忘掉伏徵眼中抹不去的对她的敌意，伏徵恨她，恨她抢在了前面，恨她做了师沅的王妃。
但是……
韶安想到这儿忽然叹了口气，看太后的架势，是铁了心要掺和一下汝南王府中的事，而且一定要将十二娘的位置摆在她的前面，所以其实她的那个提议太后是心动的，一旦事成，不用她说，太后就会命人照着这个做。
皇家的雷霆手段……她想起从前听说过的那件事，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看上了王家的郎君，皇帝为了让公主嫁过去不受委屈，一道圣旨强迫王家郎与原配娘子和离。
其实这件事过去的也不算很久，有时候甚至还会成为茶余饭后偶尔提起的话题，她非常相信再过不久，这一点谈资里就会加上那么一笔，比如……太后亲自下诏，让谢家女自请和离。
当然这些一定是要在太后这一方胜利的情况下进行，但如果太后败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们这些人如今不是已经成了太后握在手中的人质了么。
刚开始韶安还会抱着一点侥幸，听到临安县主说的那句话以后仍旧留有一丝希望，但是现在……尘埃落定。
十二娘不知道算是一步好棋还是弃子，但再怎么说……太后到如今一直都在为她铺路。
殿内的宫人不多，只有两个，但是外面候着的就多了，韶安有时候怀疑太后是不是将后宫中的人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但是再一想又有些释然，后宫号称佳丽三千，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宫女，只不过这些人平时被要求不能随意走动，只能留在自己固定负责的位子，如今这些人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外间的桌上放着几盘糕饼，韶安坐在桌边拈起一块来食不知味的吃着，有宫人走过来端了一碗酪，韶安也没推辞，直接就着糕饼一口一口吃尽了，另有人捧了一盆水，边上搭着手巾，韶安就着那盆水洗了洗手，在外间来回踱着步。
门外有影影绰绰的影子，起先韶安没有太在意，后来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她不自觉靠近门边，但又被守在门边的宫人阻止下来。
既然不能开门，那她总能开窗吧？
韶安于是走到窗边，手还没有碰上窗棂，那宫人又急切的走过来，抬起手按住窗子，眉头紧皱，一个劲儿的冲着她摇头。
这便是不能开窗也不能出去的意思了，外面的脚步声持续了很长时间，韶安向后退了几步，她是真的有些焦灼了。
伏徵一直坐在窗边的矮榻上，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偏殿里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她不能靠得太近，而如果她有什么推门或是开窗的动作，殿内的宫人立刻就会赶在她之前来到那边，皱着眉冲着她摇头。
她就只能坐在一个地方，或是选择进内室休息，或是一直枯坐着……
也不能算是枯坐，殿内吃食很多，比如桌上放着的这一盘糕饼，造型精巧，吃着味道也好。
殿外的脚步声散去以后，她默默的想，走过去的那些人绝不是什么宫女，宫女的脚步声没有那样重，也不是小黄门，小黄门的步子比较虚。
所以那会是什么人的脚步声已经不言而喻，伏徵想到了不日会有变故发生，但是她没有想到变故会来的这样快。
就好像……今早她见到前来传召的天使，就真的以为太后只是忽然想要叫她们进宫解解闷。
这样一想……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从宫里送出来的消息了，她也很久没有得到姑母的召见进宫，所以今早登上进宫的车子的时候，她甚至还想着等回来的时候去姑母那边看看。
但是现在好像不能了，她像是被禁足在偏殿之内，哪怕她知道这间偏殿的另一处住着白天与她们一同进宫的其中一位，但是她不被允许开门，这样就不能知道对面住着的人是谁，更不能和谁有什么交谈。
一种……既拥挤又空旷的寂静笼罩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伏贵嫔气得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桌案上放着的一只酒杯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度，整个翻了过去，杯中酒洒了出来，一旁的宫人赶忙上前将桌案擦拭干净。
“贵嫔息怒……”伏贵嫔身边的女官宽慰道，“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留人住了一晚，太后年纪大了，想要热闹些也是有的。”
“若只是想要热闹些，住在哪里不是住？为什么还扣着人不让出来？”伏贵嫔重重吐出一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宫里如今还有什么秘密是能瞒得住的么？”
“贵嫔既然都知道，就还是慎言吧。”女官缓声说，“万一这宫中也有那边的耳目，到时候将贵嫔的话传出去……”
伏贵嫔看了她一眼，呼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再为我倒杯酒吧。”
女官执壶倒了杯酒，过了半晌，忽然开口道：“贵嫔怕是要早做准备。”
伏贵嫔猛地抬头看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官压低了声音，“这几日……怕是要贵嫔拿准主意。”
“不用。”伏贵嫔似乎成竹在胸，“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伏贵嫔说完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宫之间历来都有些不对付，尤其是尝到过权力的滋味、垂帘听政过的太后，如果她还有的选的话……伏贵嫔放下酒杯，向后靠了靠，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初，她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进宫。
一入宫门，可不仅仅只是深似海那么简单。
汝南王府彻夜点着灯。
师沅坐在观谛台内，迟内监候在一旁，陈奉举带着初五等人也站在屋子内，一室寂静，良久，忽然听见师沅叹了口气。
“宫门落锁……”师沅说到这儿忽地笑了一下，“这一手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我这位祖母……”他一字一顿，“什么时候这么爱热闹了？”
“王爷，兴许是太后年纪大了……所以……多留了些人在长乐宫，打算多热闹热闹？”迟内监自己都觉得这安慰实在是太过牵强。
“你信么？”师沅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在看到迟内监眼中的纠结过后，他向着屋内众人摆了摆手，“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王爷，明日就要出发了。”陈奉举忽然说了一句。
迟内监紧跟着接了一句：“王妃自是吉人天相，王爷无须担心，再说……不是还有康侧妃陪着呢？”
师沅眉毛一挑，他倒是把伏徵给忘了，伏徵是和韶安一起进的宫，自然也是一并被太后留下来的，而且伏徵的姑母可是深受盛宠的伏贵嫔，但是……
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伏贵嫔自然是会顾着伏徵的，但她不会顾着韶安。
但话又说回来，此行进宫的还有其他世家女儿，如今大家一起被留在了长乐宫，那些世家各自也有打算，更何况谢家百年根基，太后即便是想找个人杀鸡儆猴，也不会想要动谢家。
这样一想他瞬间放心了不少，顺着迟内监的话点了点头，又看了陈奉举等人一眼，吩咐道：“奉举同我去定襄，初五你带着人留下，若是宫中传出什么消息，”他看着初五的眼睛，“一字一句都要传达清楚，我不希望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说的自然是在定州的那次。
初五赶忙应声道：“请王爷放心。”
“明日还有事情要忙，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师沅说完揉了揉眉心，内心还是不住的担忧。
父皇的意思是当断则断，然而……
他又怎么能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