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安一直等到深夜,这一处偏殿左右都是住着人的,韶安被宫人带着进的是右边,她临进门的时候特地看了看,左侧应该也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谁,这时候忽然听见对面门声一响,像是有人从里面出来,又像是有人自外面打开门。
韶安坐在外间的榻上没有动,开门的人应该是从外面进去的,否则如果门内之人可以随意走动,殿内这些聋哑宫人就不会出来阻止。
只是不知进去的是谁,更不知道来人会不会再来到她这边。
韶安一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她听见一声短促的闷响,殿内莲花漏的刻度显示已是亥时,巡夜人的梆子声也在此刻响起,她于是有些分不清那一声闷响是来自偏殿还是敲的梆子声。
但很快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听岔了,这两间屋子即便相隔再近,也不会近到两屋之间一切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若是有人进去,里面的人应该会兴奋到惊呼出声的吧?至少……韶安自己是这样想的。
脚步声响起,外面晃过去影影绰绰的影子,像是端着个什么。
烛光一晃,窗外也响起了脚步声,韶安扭头看过去,影子斜拉出来,一直拉得老长,但走的方向却不是这一边。
又过了半晌,有人声传过来,像是贴着窗根,那声音极细,似乎是在刻意勒着嗓子说话,“叫几个人……去……”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分明,“要红绫……”
这红绫不知是要去叫的人名还是要让人拿着的东西,之后人声渐弱,随着方才开门的声音一起没入夜色里,然后再没了动静
这一小段插曲一直到第二天天明,韶安昨天夜里睡得晚,这时候是被宫人推醒的。
她半眯着眼,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反应了好半天,直到她反应过来眼前这方床帐并不是她在清平殿内看习惯了的那个,继而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一直是在长乐宫中。
这不是她第一次留宿宫中,从前做公主伴读的时候吃住都与公主在一块儿,但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虽然宫中规矩更加束缚,但如今却总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衣裙都是新的,但看着不像是常服,但要说是礼服……又没有到那个程度,韶安由几个宫人侍候着将那一身衣服穿上身,又坐在妆台前面由着宫人梳妆,梳的高髻,看首饰皆是宫中样式。
她昨日进宫时穿戴的那一身全都被人收走了,韶安想起昨日临出门前又被师沅按着簪上的那根银杏簪,不知道为什么,师沅似乎特别喜欢看她戴那根簪子。
只是这根银杏簪与她的其它衣物一起被收进了不知道哪处地方,就连能不能重见天日都说不定,或许在经年以后有盗掘者挖开她的衣冠冢,里面会放着那些东西。
韶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死无全尸这个可能……
也许是因为自从她进宫以后,总觉得宫里到处都充斥着一抹肃杀之感吧。
殿门仍旧没有被人打开,又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样子,窗外响起脚步声,然后有人依次进殿,门声一响,韶安向外看了一眼,左边那一侧房门紧闭,看样子应该是前去送饭的人还没有到。
韶安坐在桌案旁边,吃食相对丰盛,宫人候在一旁为她布菜,她没急着先吃,而是一直以余光关注着对面的动静,她坐着的位置并没有正对着门,只能从斜侧看到一点,没多久就看见有人提着食盒走过来,守在门边的人将门打开,放那人进去。
韶安忽然叹了口气,这架势总觉得像是在坐牢,只是没有牢房之中那样清苦而已,才这样想着,忽然听对面传出一声尖叫——
进去的那名宫人几乎是夺门而出,有闻声感到的女官急速吩咐着命人将那宫人拦下,呵斥道:“大清早的!鬼叫什么?当心惊了太后!”
那宫人吓得说话都不利索,抖着声音说,“周、周姐姐……那屋、屋子里……有人吊死了……”
说话的人就拦在殿外,韶安听的清清楚楚,这时候忽然想起昨夜那一声闷响,还有那一声开门的声音,想来若是有人动手,便是在那个时间了。
她一直听着殿外的对话,但除了那宫人说了屋子里有人吊死了之后,闻声赶来的女官就命人将她带了出去,殿门随后关上,韶安想到自己和一个死人共同在这偏殿之中度过了一夜,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前来送餐的那宫人还没有走,韶安看了她一眼,没抱什么希望的问了一句:“对面那间屋子……住的是谁?”
果然就听那宫人小声的回答:“这……奴并不知情。”
韶安点了点头,没再为难她,毕竟这里还是太后宫中,这宫女自然也是太后宫中的人,她不好随意过问。
韶安一边吃一边想,太后传召的都是京中贵女,任何人死了都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在这之前……她们最多会被限制一些自由,并不会有什么生命威胁,但是忽然之间,有人死了,还是吊死的。
上吊这件事不光可以理解为自缢,还可能是有人动手将死者吊在梁上,做出自缢的假象,很显然,如今这一出命案不像是自缢,更像是他杀。
毕竟好端端的,谁会忽然吊死在宫中?
韶安这一餐饭自然是吃的食不知味,那女官带着人去了很久,又过了约摸一顿饭的功夫,那名叫做阿五的女官走了进来,进门以后先行了一礼,对她说:“让王妃受惊了。”
韶安缓声说道:“无事,不知女官来是要……”
阿五恭恭敬敬地道:“偏殿一事太后已经知晓,说王妃不能一直待在此处,正好今日她本意是要将众位贵人聚在一起品茶,便请王妃先去后园之中稍坐片刻。”
说着便走到韶安身侧,韶安也跟着站起身,在阿五的搀扶中走出偏殿。
韶安出门的时候下意识的向对面瞥了一眼,那边的门还开着,里面只能看到同她这边相似的摆设,她自门外匆匆瞥的这一眼并没有看清楚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里面似乎没有人。
难不成……昨夜偏殿之中的人在有人动手之前便出去了?或者说……是待进去那人得手以后,跟着出去了?
韶安带着疑问跟着阿五从偏殿出来,顺着廊庑走到了后园,后园里摆着些桌案,上面各放着一套茶具,最前的一张看摆设与别处不同,应该便是太后的位置了。
阿五引着韶安在其中一张桌案处坐下来,没过多久就见临安县主也过来了,就坐在她旁边的那张桌案处,临安县主看到她以后向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韶安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刚刚的事,她们住的地方距离都不远,若是有人走动的话,多少也能听到一些,但看临安县主的样子,似乎并不知情,也就是说……今早有人看到偏殿内有人上吊的这件事,除了那名目击者还有随后赶来的女官以外,就只有她还有前来送饭的宫人知道。
至于死的是谁,只等其余人前来便知。
郑若是第三个到的,然后是崔十二娘,再然后是伏徵,李家七娘,安平县主……
韶安没有见到冯邹氏。
所以……当时住在她对面的那一位,大概就可以确定是冯邹氏了。
一直等了很久,其余人也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李七娘最先出声,“怎么不见忠义侯夫人?”
“别是仗着自己是太后侄孙女的身份,摆着架子让我们在这里等吧?”崔十二娘笑了一声,这样说道。
“或者……是去了太后那里?”临安县主猜测。
韶安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再或者……已经去了底下报道。
如果换做其他人,韶安大概会大胆的猜测一下是太后命人动的手,但是死的是冯邹氏——那可是太后的侄孙女,太后出身安阳冯氏,在安阳算是本地大户,但出了安阳,根本就不够看的,冯家人丁单薄,这位冯邹氏自出生起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如今她命丧长乐宫,怕是她们这些身处长乐宫的人全都脱不了关系,尤其是她自己。
韶安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认定成了凶手的场景,大概就如同当初在清水镇。
最坏最坏的打算应该就是……这一次没有人会听她分辨,也不会有人等着她去揪出凶手。
但也未必。
坐以待毙这件事……她是不会听之任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