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邹氏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上吊身亡,要么是被人打晕然后吊上去,要么就是直接被人打死再伪装成吊死的假象,但不管怎么说,她绝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吊上去的,那样的话韶安自己就住在隔壁,呼救声挣扎声总是能听见的。
然而还有一点让她觉得奇怪,如果说在上吊的过程里她因为昏迷不发一言,为什么在那之前,她的屋子里有人进来,她却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天晚上韶安只听到了开门声,但是……如果那一声并不是开门,而是有人从里面出来,关上了门呢?如果……偏殿那边的屋子的门,一直就没有关上过呢?
冯邹氏毕竟是太后的侄孙女,她的行动原本就比她们自由一些,所以如果冯邹氏进了屋子以后没有受到过多的限制,她那边的门是开着的,她进出不会受人阻拦,有人进入也不会被拦在外面……
如果有人从外面进来,长乐宫中的宫人并不会因为需要看守她们而不去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外面一直是人来人往,即便是她听到了不少脚步声,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再或者……冯邹氏确实也同他们一样行动受限,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在长乐宫中随意进出,所以她那边屋子的门也同韶安自己这边一样,在人进入以后随即关上,但是进去的却不时冯邹氏一人……
如果有人同冯邹氏一道进了屋内,就像当初伏徵和她一起在偏殿内一样,冯邹氏与那人闲话家常,一直等到了很晚,那人找到了机会借着梆子声用某种东西击打了冯邹氏的头,然后韶安听到那一声闷响……
当时正是亥时,如果这样算下来,冯邹氏要么是在亥时被人打晕,要么直接是在亥时被人……打死。
临安县主在门口催促道:“十六娘你还没有看好吗?不过是个死人,有什么可看的,还看了那么长时间。”
“县主再等等。”韶安看向冯邹氏的脸,那张脸……并没有很扭曲。
都说吊死鬼吊死鬼,戏台上的那些吊死鬼都带着条长长的舌头,之前在没有见到冯邹氏尸体之前,韶安曾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冯邹氏的样子,眼睛应该是突出来的,舌头伸得老长,眼耳口鼻之内大概都有血迹,面容一定是可怖的,她于是叹了口气,总觉得自从她嫁了师沅成为汝南王妃以后就和死尸有着不解之缘,而且又和凶手有着某种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让她感到异常的无奈。
冯邹氏的样貌实在是出乎韶安的意料,没有面目狰狞的扭曲,没有七窍流血,虽然仍旧有生前痛苦的神情,但总之……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冯邹氏的脖子上有一道绳结的勒痕,但是在勒痕之下,她隐隐看到有有几块较深的痕迹,像是指印。
她伸手在那几处痕迹附近比了比,发现那些指痕与她的手指大小相吻合,所以……冯邹氏生前还被人掐过脖子?那会是因为什么……那会是什么样的争吵,会让人完全失去理智,甚至不惜动手置人于死地?
这几个指痕是先于重击还是……在用重物打了冯邹氏的头部以后,又泄愤似的上手掐她?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下手的只有一个人,那么她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将冯邹氏吊到梁上的?哪怕下手之人是个高壮女人,力气便是再大,仅凭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将冯邹氏吊在梁上,总归也是要出一番动静……
但是当时在隔壁的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究竟是有预谋的训练有素……还是临时起意又小心谨慎?
韶安更偏向于前者。
“县主觉得……”韶安仍旧看着冯邹氏的尸身,话却是问临安县主的,“我们一同进宫的这些人,谁看上去力气更大?”
临安县主转过头来面有不解,“有些人看上去瘦瘦小小,但是力气却比那些看上去高而壮的人大得多,单凭眼睛看的……哪里能看得分明?”
说的也是,韶安想,下手之人未必是身材高大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临安县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觉得……凶手在我们这些人当中?”
“我只是猜测,又或者,凡事长乐宫中之人,都有这个嫌疑。”韶安低头看了冯邹氏一眼,又看向临安县主,轻声说,“哪怕是……”她可以在这中间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也有这个嫌疑。”
临安县主张了张口,“你怀疑……”她说了两个字,但没有发出声音,看口型确是“太后”无疑。
韶安点了点头。
“她如何会……”临安县主说到这儿忽然止了声,太后为什么不会?太后既然将她们召进宫中,又将她们禁足于偏殿之内,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那现在要怎么办?”临安县主不再站在门口,而是走进来,站到了韶安身侧,这样不期然就要正对冯邹氏的尸身,临安县主皱了皱眉,目光上抬,尽量忽略自己面前的那具尸体。
“既然太后要查,又命皇后处理,自然是想好了要交一个什么样的凶手出去,所以这件事不光要查,还要查得大张旗鼓,查得尽心尽力,冯邹氏是怎么死的,凶器是什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要有据可查,长乐宫中的那些宫人一定是事先知道些什么,所以他们说的话,自然就是被交代过要说出的内容,这些话我们全都要信……”
“为什么?”临安县主有些不解。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冯邹氏的死因,更不在于是谁害死了她,而是……”韶安这样说的时候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极轻极轻的说,“这是一个能将我们名正言顺扣在宫中的理由。”
“县主不是早在进宫那日便知道永巷的门关了,既然门已经关了,那我们这些筹码……自然也是到了要上场的时候。”
临安县主眼眸一转,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你倒是聪明。”
“我不聪明。”韶安垂了眼帘,“只是身处其中,不得不多想一些。”
“我父亲说……”临安县主慢慢呵出一口气,转过身来,背对着冯邹氏的尸身,对韶安道,“两宫之间注定要有一场较量,我们这些宗室里的人,要么站队,要么……就当一个庸庸碌碌只知吃喝的闲人。”
但是南海王必须要站队,韶安默默地想。
“其实……那个尊位未必就只能由男子来坐,当初太后如果再有破例一些,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帝王。”
临安县主摊开手,幽幽叹了一声:“可是他们不许,他们宁愿太后垂帘,宁愿扶一个傀儡上去做名义上的帝王,也不愿意太后直接坐上那个位置,他们觉得那是本末倒置,牝鸡司晨。”
临安县主说到这儿挑了一下眉,“规矩都是人定的,而且太后当初垂帘听政的时候,不是也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么?”
“那么……南海王是站在太后这一边了?”韶安问。
“南海王只会隔岸观火。”临安县主没什么表情的说。
“但是南海王曾经战功赫赫……”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从前的事放到现在……除了平添痛苦以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
临安县主迈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韶安,“天家未必就不会做出准备,否则太后将我们这些人留在宫中,难道天家就不知道么?”
“说不定……天家已经行动了。”
临安县主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她站在一处窗边,看着那缺了一块的窗子,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在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都是弃子。”
韶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听临安县主说:“你如今也算是宗室的人,可你有听到什么风声说……汝南王此刻如何么?”
韶安抬起头。
“汝南王妃被召进长乐宫,一直待到宫门落锁都没有回去,汝南王就不奇怪么?难道他就不曾进宫探问?”临安县主伸手推了一下那一扇破窗子,“那么汝南王现在在哪里?他若是想要见你,自然有的是法子,长乐宫虽然戒备森严,但……并不是没有一点缺口。”
“我们这些人从进了宫门开始,我们身后的那些人就已经开始了计较,他们会观望,如果皇帝更胜一筹,那么我们这些人就是弃子,如果太后功成,我们……也许还会有那么一线生机。”
“既然怎样都挣脱不开,那不如就静下心来,给太后一个她想要的答案。”韶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