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临安县主看着韶安问。
“既然这个差事是太后交给皇后，皇后又交由你我二人，自然还是希望对此事有个交代的。”韶安笑了一下，不经意低头扫过冯邹氏的面容，又重新拧眉，语气低下去，“她死的冤，不会有人真心想要替她做主，但……面子上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既然你心中已有打算，那便依着你心中想得办，至于我么……”临安县主轻笑一声，眉眼微微挑起来，韶安忽然注意到临安县主生了一双桃花眼，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转，如果不是此刻的地点太过煞风景，她倒是非常愿意叹一声人面桃花相映红。
临安县主接着说道：“我本来也只是被临时拉过来凑个场子，做决定的事情上头还有个崔姑姑，崔姑姑上面还有皇后，我只当是给你撑撑场面，其它的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绝不阻拦。”
韶安欣然点头，率先走出屋子，“人已经看过了，再回一趟偏殿吧。”
偏殿被人从外面封起来，旁人不得擅入，殿内原先的宫人也已经派去了别处，小黄门站在殿门口打了个呵欠，见韶安和临安县主过来，赶忙站好，躬身垂立。
殿内的摆设一如之前，韶安临行前特地吩咐宫人不要收拾殿内的任何物什，所以如今这间偏殿内，大致还保持着事发当时的情景。
茶盘内的水渍有些干了，韶安站在矮榻旁边，回忆了一下冯邹氏的死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沈无方曾经说过的话：
绳结勒于喉上，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
她又抬起头看向梁上，那一截红绫挂在上面，地上是随意翻到的胡床，冯邹氏被发现的时候，尸体正是悬于这些翻到的胡床之上，然而如果想要伪装成自缢，这个高度……明显是不够的。
韶安想了想，视线扫过那张矮榻，她俯身去将那几个胡床搬到榻上，小心的叠起来，自己站在了上面，尝试着做出抛红绫上梁的动作——
“若是这么个自缢法，五娘却也真够累的。”临安县主在底下看着，忽然说。
韶安的手一顿。
不错，如果冯邹氏是自缢而亡，那么她要这样将胡床挨个摞到榻上，自己先踏着桌案踩上去，再站到最顶上，然后系好红绫，自己再钻进去，最后踢掉胡床……
但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床应该会有留在矮榻上的，为什么会全部翻到在地上？”韶安慢慢蹲下身，从胡床顶上下来。
“那凶手也真是够纠结，他到底是要布置成自缢，还是有人下手伪造成自缢？”临安县主也有些困惑，“将那几个胡床搁在地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高度不对，五娘不是自缢，而是死于他手。如果五娘真的是自缢，她废了这么半天的劲，将自己吊死，可踢倒了的胡床根本不会那么齐整的全翻在地上……”
“怎样看都是摆明了告诉旁人，人不是自缢的，凶手另有其人，但是现场还是要伪装的……”临安县主越说越糊涂，最后干脆在旁边一张席子上坐下来，看着韶安，问，“我总觉得……这件事就像是临时改了主意一样。”
韶安一扬眉，“这又是怎么说？”
临安县主仍旧是皱着眉，看着那一截红绫，“也许这件事开始就是想要一个自缢的结果，至于五娘为什么会自缢，也许是因为与人发生了口角，事后一时激愤，转不过那个弯儿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临安县主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一下，“这件事其实也是说得通的，五娘那个人……有时候确实很喜欢逞口舌之快，但她脾气急，嘴却笨，说不过别人，就只能自己和自己生气，有一次她自己和自己怄气，气得狠了，就……”
临安县主说到这儿一顿。
“就怎么样？”韶安正听到关键，忽然见临安县主没了声儿，不免有些着急。
“就拿了把刀子划了自己几刀。”临安县主说。
韶安有些吃惊，“竟然有……这样的事？”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后来五娘花重金请大夫研制了不留疤痕的药，连吃带抹，那几刀留下的疤痕才消了个干净。所幸当时五娘出这个事的时候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情，你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那……除了县主，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韶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离什么事近了一些，但那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如今看也只是一团虚无，抓不住。
临安县主低头想了想，说：“如今在这长乐宫中的人，大概就只有我和郑十四娘知道了。”
郑若。
韶安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像是憋着一股火。
“那么……”韶安想了想，忽然问临安县主，“五娘既然有过这样一桩旧事，那么她在长乐宫内与谁发生过口角，一时没有吵过对方，回头自己生闷气，把自己吊死了，也算是……情理之中？”
这件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也许是想到如果以这个理由，传出去也未必会有几个人会信，所以……虽然伪造了这么一出，但又临时将这一条废去。
“所以就还是寻仇。”韶安说。
“若是寻仇，就要将长乐宫中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问个明白。”临安县主把玩着自己腰间悬着的玉环绶，“那些与我们一同进宫的人，宫中掌事，宫女，小黄门……”
“殿内那些聋哑宫人可能问出个什么来？”韶安这样问的时候见临安县主目露诧异，解释说，“她们虽然说不出来话，但眼睛总是能看到的吧，平常负责管理她们这些人的一定有一套自己的语言，到时候她们将那日所见说出来，总好过咱们这样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乱撞。”
临安县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谁是没头苍蝇呢。”
韶安也笑了一下，“殿内当时都有谁，做了些什么，即便是后来动手的时候他们全都被人支了出去，但也还是应该知道自己被支出去之前，这屋子里是个什么情形。”
临安县主点了点头，“那我们这就去同崔姑姑说一声。”
崔姑姑被安排在了长乐宫靠近后院的一处水榭，这时候已是深冬，水榭并不适宜居住，不过崔姑姑也只是白日里在这边听上一些查案之中的进展，其他时候还是要回皇后所在的椒房殿，是以水榭虽然有些寒凉，但胜在幽静，屋子里多放上几个炭盆也就好了。
韶安跟着临安县主到了水榭，候在门外的宫人进去通禀，不多时便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韶安在踏上通往水榭的竹桥的时候忽然想起先前在吴府藏书楼钱的那座竹桥，继而联想到那两具沉于吴府池塘的尸体，不由得斜眼看了一眼水面。
屋子里点了香，不像是长乐宫中惯常点着的苏和香，也许是崔姑姑自己带过来的香。
韶安进去的时候崔姑姑正坐在案前看一本账册，崔姑姑是皇后跟前最得力的女官，平日里后宫用度之类的账目有些也会交由她来过目，想来崔姑姑如今看的那一本应该就是宫中账目了。
崔姑姑见她们进来，起身行礼道：“见过王妃、县主。”
二人颔首，在旁边的席子上坐下，韶安坐得离炭盆近了些，只觉得热气熏上来，只让人想好好睡上一觉。
那边临安县主将来意说明，崔姑姑沉吟了片刻，说道：“若只是问询长乐宫中的宫人倒也没什么，从前在忠义侯夫人屋内侍候的宫人也是一定要叫过来问一问的，只是其余人毕竟都是同二位娘子身份相同的贵人，就这样当做嫌犯一样审问实在是有些不过，但有些事情又不得不问，我看这样吧，此事由我先去回禀皇后，届时由皇后下一道手谕，两位娘子依皇后手谕办事，想来就不会被人说什么了。”
“正是如此。”临安县主欠了欠身，“劳烦崔姑姑即刻回禀皇后，还有……”她打量了一下屋子四处，说，“既是要问询，便要专门设一个地方，崔姑姑这里最是合适不过，到时候崔姑姑作为主审官自然是要坐在上首，我与十六娘从旁相陪，笔录诸事，先大致摸清众人说辞，再做打算。”
崔姑姑颔首，然后她站起身，对二人道：“二位娘子稍待，奴这便去回禀皇后。”说完她将桌案上的账册阖上，又随手从旁边拿过一本书压在上面，起身出去了。
等崔姑姑出了水榭，临安县主忽然对韶安说：“接下来又要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