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獠牙?”楚折梅感到有些奇怪,“从前中山国人因为面目与中原人有异,时人称之为鬼,后来从海外来了一批碧眼红发、须发全部卷曲的人,于是有人管他们叫做獠。你刚刚说青面獠牙……兴许是其他地方的人?小郎君已经见过不少胡商,那些胡人们各个长得稀奇古怪,按理说看多了这样的人,早应该习惯了吧?”
那小郎君一时没了主意,挠挠头细想了一阵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是因为天黑看错了?”他回过神来引着楚折梅进了一间屋子,“这是最安静的一间,就算到时候胡商来了围在院中吃酒唱歌,也不会显得多吵。”
“多谢小哥儿。”
楚折梅站在门口打量这间屋子,屋子不大,分了里外两间,里间作为休息之处,外间搁着一张小桌,靠墙的位置还放了个多宝架,上面摆着些用木头或是桃核雕刻的小玩意儿,还有些应该是胡商们带来的东西,无论造型还是风格都与中原大不相同。
那小郎君将他带至门口便推说有事走了,楚折梅看着他的背影,想的却是他刚刚说的那番话——如果山匪不是山匪呢?
眼见着日头还早,楚折梅换了身衣服,才一出门就碰上了那小郎君,“还没请教小哥儿怎么称呼?”
“我叫靛奴,从青从定的那个靛。”靛奴答道,又问了一句,“先生怎么称呼?”
“靛奴……”楚折梅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姓楚。”
“楚先生是要出去吗?”靛奴问。
楚折梅点点头,“如今时日尚早,不知这附近有什么能走走散心的地方?”
“散心啊……”靛奴沉思了半晌,“先生还是别出去的好,最近这里有些古怪,听说是归宁县的县令死得太冤,魂魄不得安宁,正在到处抓人呢!”
“你是说……县令死了?”
靛奴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死了好些天了,以前我们这附近的人还都以尹府君做榜样,进京赶考升官发财全都拜的是归宁县衙的方向,哪知道被拜的人没这福气,吃个饭的功夫就死了。”
“下毒?”楚折梅猜测。
靛奴摆摆手:“听说这事儿邪门儿得紧,尹府君生前用着的餐盘饭菜全被仵作检验了一遍,连个毒药的影儿都没见着,大家都说是尹府君无端受了太多香火,惹得那个……”靛奴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地下,“可能把这些都给惹到了,于是各路人马齐出动,就把人给弄没了。”
“不会吧……”楚折梅有些难以置信,“也许是尹府君有什么突发的病症呢?”
“尹府君身体特别好,听说他没发迹之前还去市集里卖艺,没事儿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什么的,他又特喜欢出来视察,自从到了归宁县,谁家多抬了点重东西被尹府君看到,准会被尹府君帮忙抬着回去。”
“这确实蹊跷……”楚折梅又问,“那为什么说尹府君死后不得安宁,到处抓人?”
“这个嘛……”靛奴挠挠头,“这个也没什么真凭实据,就是自从尹府君出了事以后,这附近就总有人失踪,而且失踪的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小娘子,这些人就跟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儿越闹越大,闹得这些小娘子们都不敢上街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尹府君又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听说他连个家都没成呢……”
楚折梅听过以后觉得这大概是有人借着县令之死的由头兴风作浪,但具体在做什么……
“这段时期来了好多僧人道长来做法,神坛摆了不少,公鸡血公狗血不知道泼了多少碗,一点都没见成效,看先生的打扮……”靛奴稍稍咧了一下嘴,“不会也是来做法的吧?”
楚折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被你说中了,我确实是受人所托来这边做法事的。”
“那……”靛奴转了转眼珠,“那这附近你就随便转吧,你们不是讲究那个什么……”他张嘴这个那个的重复了半天,“讲究那个什么通灵嘛!就算遇见个把东西也能应付得来,说不定那尹府君的鬼魂真的被你拘住了,也刚好替我看看为什么当人变了鬼之后性情也跟着大变。”
楚折梅跟着一本正经地答:“那是自然。”
从客舍出来,楚折梅在这时候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之前跟着靛奴走过来的时候,周遭景致他并没有注意,这时候看来发现这里大概算是个村子,除了客舍这边有一条石板路以外,其他地方都是自然踩踏出来的土路。这里的屋舍大部分都比较小,比较之下发现客舍无论是从规模还是外观,都似乎与这小小的村子格格不入。
村中只有一条路通向官道,就是客舍门前的那条,这大概也能解释了客舍就是为了过往行人投宿而专门建的。
楚折梅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果然如靛奴所说,白日里在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男子,偶尔也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村中小童在各处玩耍,独独不见年轻女子。
靛奴说从此处去往归宁县不过是半日的路程,既然这里经常有人失踪,是不是也能说明……归宁县那边也是这样?
他在外面转了没多久就回了客舍,才一进门就和一个中年人打了个照面,那中年人看到他时先是愣了一下,“先生是……来投宿?”
楚折梅指了指里面,温温和和地说:“我刚刚在里面登记了一间屋子。”
“哦、哦……”那中年人似有些若有所思,但还是堆起一个笑脸,“先生可要先用些吃食?厨房那边温着汤饼,厨娘这两日家中有事已经回家去了,在下的厨艺不好,实在是不敢招呼客人一块用饭,这村子里也没有其他馆子,只有一个卖粥的婆婆,这几日也没见她出来……”中年人用一种很抱歉的语气说,“先生若是不介意,这厨房便先让给先生用吧。”
“游方之人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阿郎实在是客气了。”他说得满不在乎,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让他烧火做饭还不如让他去火烧厨房来得容易些。
“既然先生不嫌弃,那我也就放心了。”中年人乐呵呵的将他往里让,“我要去摘一点菜,等饭好了我叫靛奴送到房里。”
“多谢阿郎。”
楚折梅目送那中年人远去,再一回身忽然发现院中一角开辟了一块菜园子,里面种了几排菜,他有些诧异的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中年人消失的方向,有些奇怪既然院子里有菜,又要去何处摘菜?
不过那毕竟是主人家事,他一个投宿的客人不好多加揣测,兴许是菜园子里的菜还没有熟吧。
一进门就看见靛奴坐在柜台前翻花绳玩儿,那根红绳拿在他手里,缠缠绕绕交织成各式各样的图样,又见他不知拉了哪个位置的红绳,整个图样瞬间一点点抽减下去,最后又恢复成了一根红绳本来的模样。他看着觉得好玩儿,不知不觉双手虚挥在空中,跟着靛奴的动作随意摆弄,一时间仿佛他手中也有一根红绳,正随着他的动作编织出一个个复杂的图形。
靛奴玩儿累了将红绳随手缠在腕上,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看见还站在门口的楚折梅,他有些惊讶地问:“先生这么快就回来啦?”
楚折梅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之前说的关于山匪不是人的事情,能不能再和我详细说说?”
靛奴眼睛一亮,砰地一下跳下凳子,快步跑到楚折梅近前,“你信我不是胡说的了吧?”
“嗯。”楚折梅向旁边看了看,坐在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隐隐约约感到一股邪气,看方位应该就是归宁县附近的那座山,邪祟这种东西可大可小,但听你说最近这里不太平,总有人失踪,那这邪祟十有八九道行高深,先前那些做法事的法师们修为不及它们,自然压制不住。”
“这样说的话,先生的修为一定很高喽!”靛奴坐在他对面,两手撑着腮。
楚折梅轻轻咳了一声,“也不是特别高,我的师承与旁人不同,这世上有些东西不能只靠单一的符咒就能扫除,有些法子是专门应对这种不同寻常的邪祟的,在这一方面我的胜算大概会大一些。”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看出些不同来,先前来这里做法的道人们听过我的话之后全都不信,偏说我造谣生事,可我的目力好得很,哪怕天再黑也绝不会看错的。”靛奴说着站起身比量了一个高度,“我那天看到他们的时候因为是在树后面,只有一个人露出了整个身形,不过其他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高,目测都是这么高——”
楚折梅看着他比量的高度,想着这确实不像是成年男人应有的高度,太矮小了。
“有这么宽——”靛奴伸出双臂比出了一个距离,“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是方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