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一道咿咿呀呀像是唱戏的声音传过来。
十字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太多,其实整座定州城也并没有很多人,这里毕竟没有那么繁华,不如扬州富饶,也不像洛阳富贵。
彩门处的小厮好奇的朝里张望,那声音不像是在大堂内,倒像是从楼上传下来的。楚折梅好奇之下也走到彩门处,顺带往里扫了一眼,大堂内的食客们仍然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并没有因为喧哗声而受到什么干扰。
这时候不知是冲突已经平息还是只是因为楼上的食客吃的太高兴闹得狠了些,总之等楚折梅站在门口,那些喧哗声已经没有了。
“先生是要……吃饭?”其中一个小厮回过神来,开始招呼楚折梅。但他左看右看实在是没看出来这位方士打扮的人究竟是要进来吃饭还是单纯的测测地脉风水什么的……
“哦,我……我吃饭吧。”楚折梅应了一声。
吃饭就吃饭,怎么还犹犹豫豫不确定似的?小厮更加狐疑的看着楚折梅,但还是将人往里面让,边走边说:“先生是远道而来的吧?不知先生是只吃素还是荤素不忌?本店招牌鱼生是这定州城出了名的,别看这鱼生简单,但别家都做不出这个味道,先生要不要尝尝?”
楚折梅进门前瞧见酒楼的牌匾,“璞楼”两个字写得中规中矩,就像是这没什么特点的定州城,但门口的玻璃栀子灯挂了好几只,看上去又显得这里规模很大。鱼生么……他一直觉得骆十三做得最好,所以有事没事就要让他露一手,如今这小厮如此夸赞,想来也是有不凡之处。想到这儿他点点头,说:“那就做一道来尝尝。”
小厮应了一声,抽出肩上搭着的手巾又重新擦了一遍桌子,然后叫来个拎着水壶的小厮,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
“我没什么忌口的,你只拣两样报与我听就是。”楚折梅拿过水杯慢慢啜了一口。
那小厮抬头想了一下,对楚折梅说:“先生是头一次来定州吧,不如尝尝我们这儿的特色菜蝌蚪粉,再配上一盘兜子,先生可要饮酒?来璞楼的客人们最喜欢点河东乾和葡萄,其余的还有岭南灵溪博罗、齐地鲁酒、富平石冻春、荥阳土窟春……”
楚折梅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酒就免了,小郎君可知若要去归宁县应该走那个方向?”
“归宁县?”那小厮重复了一句。
楚折梅点点头。
“先生最好还是别去了,我听这里的人说,那边似乎不太平,前些日子还闹出了山匪。”小厮压低了声音,“我们这里都好多年没有过山匪了,如今闹的人心惶惶,就连车夫都不愿意接往归宁县去的人。”
“竟然还闹了山匪了?”楚折梅也是一愣,“实不相瞒,在下是接了一单生意,雇主就在归宁县,定金也已付了。”
“嗨——山匪就算劫道也不会选一个方士,先生从北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走就是了,只不过……”说到这儿那小厮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只不过上个月下了场大雨,官道有一段路损毁了,因为那一段路只是通向归宁县,所以府衙也没急着修,现在也只堪堪修了不长的一段,先生现在去归宁只能先从小路走,小路附近有座山,但是麻烦的是……山匪如今就是在那边的。”
“无妨,到时还得烦请小郎君替我画一幅路线图,我好带着。”
“好嘞。”那小厮应道,“那先生如今可是要点菜?”
楚折梅点点头,“就按你方才说的来。”
那小厮走到靠近后厨的位置,唱念着将菜名报出来,“鱼生一盘……蝌蚪粉一碗……兜子一份……”嗓音清亮,楚折梅听后在心里赞了一声。
等菜的时候楚折梅四下打量着大堂,忽然又听见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方才还唱得好好的,怎么见了我又不唱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粗,又因为嗓门大,所以听起来格外的横。
邻桌有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这才从狱中放出来的泼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被人收拾一顿,也不知他家中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闹出那么大的人命来,竟然就只是关了两个月——”
旁边的人赶忙过来打断他的感慨:“你小声着些,别被哪个听见将来要找你麻烦的!”
先前那人瞬间闭了嘴,一时间桌上气氛沉默,只剩下咀嚼声。
楚折梅向着楼梯口处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人应该是站在楼上的楼梯处,刚刚那人话音落下以后,楼上再没有传出别的声音,也许是说话之人声音细弱,传不到这么远。他更加后悔此番出门没带个人了,他功夫不行,耳力也弱,再想听也听不到什么。
“哟呵!架子还挺大——”楼上又传来那泼皮的声音,“大爷让你唱是给你面子,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不把大爷我放在眼里!”
楚折梅支着下巴往楼梯处看,想着自己究竟是冲上楼去充好汉还是坐在下面静观其变,他一个外乡人,身边又没个人跟着,实在是不好逞强……
正想着,忽然见小厮端着菜朝他走过来,等菜全部上齐,楚折梅朝那小厮勾勾手,指着楼上问:“小郎君可知楼上是个什么情形?”
那小厮见怪不怪地向上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说:“先生有所不知,刚刚那大嗓门是我们这一代有名的地头蛇,两个月前不知因为什么被人扔进了大牢,本以为是犯了什么要被杀头的大事,没想到前几天他又安然无恙的从牢里出来了。”他随手又替楚折梅倒了一杯水,咂咂嘴道,“这楼上是蔺员外包下来的,都是一间一间拿竹帘隔开的雅间,请的厨子听说是从江南那边来的,味道好得不得了。另外还建了个曲班子,就在二楼小戏台上唱,小瑜娘子从前是在江南那边的画舫上唱曲儿,蔺员外见她唱得好,替她赎了身请到这里来唱曲儿助兴。”
“这么说……楼上那泼皮是在对小瑜娘子说话了?”楚折梅说话间夹了一筷子鱼生蘸了酱料送入口中,鲜味儿和着酱料的浓郁,他满意的眯起眼睛,这手艺……不输骆十三!
“左右也闹不起来,那泼皮虽然无法无天,却也不敢在璞楼里撒野。”
楚折梅闻言一挑眉,“这璞楼的来头很大么?”
“也不是。”小厮说,“不止是璞楼,任何一家店面也都容不得他撒野,伤了人倒还算是小事,可若是碰坏了什么东西,店家可是要拼命的。”
楚折梅“啊”了一声,点点头,所以说……他想,那些传奇演绎里说江湖人动不动就在客栈动手比试,砸桌子摔凳子,掌柜和小厮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事情,根本就是胡诌八扯。他当初看的时候也是觉得奇怪,毕竟他接触过的江湖人士从来没在室内和人打架斗殴过,就连脾气最爆的骆十三,也只是将随身佩剑拍在桌上震慑一下而已。
那小厮见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楚折梅夹起一只兜子看了看,兜子皮儿是用豆腐皮做的,里面裹着肉馅,他将肉馅夹出来先吃了,然后又将外面的豆腐皮卷了卷,夹起来一口吃掉。既然泼皮不会在这里撒野,他便也不再担心——就算他担心也没用,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楼上迟迟没传来歌声,倒是忽然间听见那泼皮开始哭嚎,“哎哎哎!哎呦——大侠大侠大侠饶命!”
“竟然有人看不过去眼,教训那泼皮了?”邻桌的人一脸的兴奋,他猛地喝了一口汤,放碗甩袖一气呵成,不知是不是咽得猛了些,他连连咳嗽直咳的自己满脸通红。
“二郎也太兴奋了,再喝汤时可得仔细着些。”旁边的人替他拍着后背顺气。
“咳咳……五兄有所不知……咳咳咳……”那人一边咳嗽一边说话,说一句咳嗽两声,楚折梅在隔壁听着都替他着急,“咳咳……小弟最大的心愿就是行侠仗义……咳咳咳……可惜身子不行……咳咳咳……上个月出门置办货物碰见一个不孝子当街殴打老父……咳咳……小弟上前理论……咳咳……哪成想、咳咳……被那小子连着踢了十来下……咳咳、若不是管事将我拉走……小弟也许就要被那小子踢死了……咳咳咳……”他说到这儿越咳越急,最后干脆不说话了,专心咳嗽。
楚折梅挑了挑眉,又抬头往楼上看,忽然听见楼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忽然间从楼梯上滚下去,惊得挨着楼梯的位置坐着的一桌人起身离了座位。
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人穿了一身圆领袍,帽子大概是落在楼梯上了,发髻凌乱,脸上还有一道红印,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巴掌扇了一下,那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径直跑出了璞楼。
“吓!这是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