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文宋举着个酒壶,南姬和楚风一左一右的托着他,生怕他滑到桌子底下去,文宋指着楚折梅对其余众人道,“你们猜……我这位兄弟是什么来头?”
“看着像是个读书人……”有人不甚确定的说。
“肯定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呗!”有人很笃定,“这位先生看着眼生,绝对不是本地人。”
“你们都是什么眼神儿——”趴在桌上已久的胡五郎挣扎着举起一只手,“我猜他是员外郎家的公子,是出来玩儿的——”
又有一阵哄笑声蔓延出来,“五郎还醒着那?那再连着吃上四杯?”
胡五郎再次没了动静。
“非也非也……”文宋连连摇头,又刻意的缓了缓,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变得有些严肃,“我这位兄弟,可是位了不得的方士,那可谓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测字八卦风水——”他打了个酒嗝 ,接上句说,“捉鬼除邪保平安,你们谁家里出了什么奇怪的事儿邪乎的事儿,趁着楚兄这些时日都在这里,就赶紧找楚兄给你们驱驱邪,但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
文宋一抬手,旁边有人笑着说:“楚先生还没发话,文郎你倒是先让楚先生说一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才对。”
众人又将目光放在楚折梅身上,眼巴巴的瞧着等着他揭晓谜底。
楚折梅站起身,向着众人揖了一下,“在下楚折梅,文先生所说……确实如此。”
“楚先生能算出我家失踪的娘子吗?”他这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有人这样问他。
楚折梅顺着说话的方向看去,见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皮白净,五官周正,看着就让人生喜。“阁下的夫人是几时失的踪?”
那年轻人还没答话,边上已经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吴员外家的公子,昨儿才回来的,他家娘子失踪了快一个月,音讯全无,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在城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啧啧啧……可惜二郎成婚才一月有余。”
原来是吴家。
“不瞒楚先生说,在下并非是那种深信鬼神之说的人,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流言四起,都说是尹府君不甘糊涂至死,化为厉鬼到处索命,如今城内失踪的是我家娘子,还有个糊涂老丈说自己丢了女儿,在下回来的路上路过几处地方,听闻也都是失踪了无数人,那边的人都说是尹府君来索命,楚先生精通此术,还请先生援手,救救我家娘子。”
“这事儿说起来确实古怪得很,尹府君丧命的第二天,我清早起来练拳,忽然发现家中养的鸡少了一只,我当时只当是厨房今日要炖鸡,却不想这一天的饭食里连碗鸡汤都没有,问了才知道他们也发现少了一只鸡,可到处找也没找到,鸡舍又是关着的,那只鸡更像是凭空消失。我就猜测啊……会不会是尹府君索命的时候见我家中养的鸡个儿大体肥,所以捉了去喝血吃肉啊?”
“这话可越说越邪乎了,尹府君哪里是那样的人?”
“可我家中的鸡凭空消失也是千真万确的!”
“好了好了……”文宋开口道,“你们要找楚兄办事,就先商量出个先后顺序来,不然像你们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文郎所言极是,那……那便吴二郎先来吧。”
“多谢。”吴二郎走到楚折梅近前,深深揖了一下,“楚先生。”
“吴郎君无须如此。”楚折梅没有躲,极自然的受了他这一拜。
“杏儿。”楚风吩咐一个侍婢,“你带二位郎君到旁边的小隔间去。”
一个生得俏生生的侍婢从人群中走出来,引着两人往旁边走。
文宋揉了揉眉心,又打了个呵欠,“我要困死了,各位继续,在下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风娘子也给我们安排个地方吧——”另有人说道,“这玉髓真是好酒,只是后劲儿也实在是大,只怕到了明早也醒不过来。”
“放心吧,明早我叫人给你们都送醒酒汤。”楚风招呼了侍婢小厮将一众醉了酒的郎君各自送去屋子里,又与南姬一起扶了文宋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听文宋对南姬说,“要不你就也……跟了我吧。”
南姬抿嘴一笑,“文郎这会儿就不怕家中娘子吃味儿了吗?”
“嘁——”文宋满不在乎的道,“她算哪门子的娘子,你问问你家风娘,她还不是……还不是也是从风娘这儿出去的,嗝——”
南姬有些惊讶,看向楚风:“风娘?”
楚风轻轻摇了摇头,对她说:“这不是你该问的。”
这一晚,归宁城内有人在商量捉鬼,有人在询问行踪,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安心入眠;这一晚,洛阳城内有一处地方亮如白昼,有人步履匆匆,宫灯随着动作剧烈的摇晃,走到后宫与皇城连接的宫门处,那人递过来一块腰牌,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守城的侍卫接过腰牌点了点头,那人提着宫灯又原路返了回去。
车轮碌碌,马鞭甩起来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明显,离着宫门还有老远,有人遥遥冲着宫门处喊:“快开门——张奉御奉旨进宫——”
守城的侍卫看见快速行来的马车顶上挂着一盏宫灯,知道是张奉御确实到了,赶忙命人迅速打开城门,马车在行至宫门处的时候稍微减了速,将令牌与宫门守卫核对,随后又扬起马鞭,马车加速向内驶去,宫门在马车身后缓缓阖上。一门之隔,门内亮如白昼,门外漆黑如常。
永康公主躺在床上,面上苍白无一丝血色,连呼吸都是弱的,顾司医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收了针,沉默不语。
“如何?”皇帝坐在屋内的椅子上,他的手一直在抖,目光焦灼,但一直盯着门外,宫人端着一碗参汤进来,欲向皇帝行礼,被皇帝抬手阻止,“快进去。”说完又问了里面的顾司医一句,“公主的情况如何?”
“臣……医术不精。”顾司医近乎低叹着说。
“张奉御和林奉御怎么还没到?”皇帝问刚进门来的小黄门。
小黄门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再等等,张林二位奉御此刻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顾司医!”
“臣在。”顾司医从里面出来,垂手站在离皇帝稍远的地方。
“公主现在到底是什么症状?”
顾司医沉默了半晌,小心的说出几个字:“公主如今……脉象蹊跷,呼吸困难,可……臣实在是不知公主患了何症。”
“废物!”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碗被震的一跳,有茶水溅出来。
顾司医没说话,他此刻心中很乱,他搜寻脑中记忆,却发现没有一条能与永康公主此刻的症状对上,而公主的脉象又表示五脏六腑一切正常,这让他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张奉御到了!”候在外面的小黄门进来禀报。
没一会儿张奉御就进了屋内,看到皇帝才要行礼,就被皇帝拽着进了内室,“拜托奉御了。”
张奉御点点头,向着身后一招手,同来的助手将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帕子。
“帕子就免了,隔着帕子能摸出什么脉象来?”皇帝亲自将张奉御扶到床边的矮凳上,“奉御请吧。”
张奉御坐在矮凳上诚惶诚恐,口中直道“使不得”,皇帝摆摆手,让他快些看病。
张奉御一只手托着永康公主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处,如此诊了近一刻钟,忽听外面小黄门又道,“林奉御到了!”
张奉御睁开眼,先皱了皱眉,然后伸手翻起永康公主的眼皮,仔细看了几眼,又抬手探了探颈边,最后他站起身,对皇帝说:“陛下,老臣认为还需得林奉御也来诊上一诊。”
皇帝扭头看向刚刚进来正要行礼的林奉御急切地说:“免礼,你先去看看公主。”
林奉御应了一声,坐在矮凳上先看了看永康公主的面色,翻了翻公主的眼皮,然后摸了摸耳后,探了探颈边,接着也诊了近一刻钟的脉。
“张奉御怎么看?”林奉御诊过脉,也皱着眉。
张奉御摇了摇头:“这症状老夫从未见过,实在是蹊跷。林奉御呢?”
林奉御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但是既然脉象平稳没有丝毫不妥,会不会是……中毒?”
“不是中毒。”顾司医在一旁说,“二位奉御方才也已经看过了,如果是中毒,公主绝不会是如此模样。下官方才以针灸之法为公主施针,公主没有咳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就好像……毫无所觉。”
“毫无所觉……”张奉御看着公主的脸,他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正的永康公主已经死了,便是再救回来,人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
这个念头让他迅速晃了晃脑袋——真是听王玠胡说八道的话听多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居然会信这么稀奇古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