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一早就知道师爷会这么吩咐吧?”沈无方细细打量着他问。
“我也只是猜上一猜,没想到这位师爷竟然真的像我希望的那样做了。”楚折梅看了一眼供桌上放着的葫芦,“想想也是奇怪,邪祟这种无人见过的东西,却总是被当做各种麻烦栽赃来栽赃去,若邪祟当真有灵,又岂止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捉到的?”
沈无方似乎深有感触,“当初我在七家村,亲眼看着村长将一碗清水倒入一只罐子里,然后就堂而皇之带到众人面前说这里的是村里至宝,若得罪了它,那便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还说谁若是碰它一下,必定肠穿肚烂而死,唬的整个村子里的人对他是言听计从,这位村长仗着有这么个东西,在村子里胡作非为,村民敢怒不敢言,谁都怕他忽然将里面的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贴到自己身上。”
“那后来如何?那村长既然知道你已经识破了他的伎俩,难道还会放任你安全的离开?”韶安有些好奇,问。
“那自然不会,不过那村长嚣张惯了,即便是对我当头撞见,也不知收敛,哪怕当着我的面也敢那样说,他还不是仗着自己这么多年横行乡里攒下的那些恶名。我人微言轻,又是个外乡人,说了也没有人信。”
“说但是。”楚折梅直接打断了沈无方的话。
沈无方被这一句话猝不及防的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咳……但是。”他清了清嗓子,“有一次他捧着那只罐子对着村里人吆五喝六,我趁他不备夺了罐子,将里面的水一股脑全倒在了他身上,村里人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叫嚷着要出人命,然后我把那村长绑在了村子里最有年头的那棵树上,饿了他两天,大伙一看他并没有肠穿肚烂而死,明白过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单凭这么一个唬人的东西被他欺压了那么多年,一顿乱棍把人赶跑了。”
“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还需得尽快往仵作房那边走。”楚折梅开了门示意他们二人跟上,自己当先迈步走了出去。
沈无方指着门口“这”了半天,短促的呼出一口气,对韶安说,“他这人怎么……嗨……算了,我们也赶快跟上吧。”
韶安忍着笑,和沈无方一起跟着楚折梅往仵作房处跑,一路上果然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沈无方一边沉痛地说府衙重地竟然也荒唐到如此地步,一边说这位师爷也真有些本事,竟然能指挥的府衙上下全都听他的话。
纪可容就被停放在仵作房内,进门之前,沈无方早有准备的将自制的口罩分给楚折梅和韶安,然后才推门进入。
纪可容的身上有几处伤痕,看上去像是擦伤,前额也有一处破皮,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痕,沈无方伸出两指捏了捏纪可容的口鼻处,又去看她的手指。
纪可容的指甲全部断了,其中右手食指处的指甲看起来更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被外力折断的,沈无方看着那只指甲,说,“那只指甲上的伤是新伤,但若是因为外力折断的,为什么只有这一只指甲上有伤痕?”
“这个……”韶安开口道,“大概是因为那只指甲劈了,然后她便索性将其余的指甲都剪短了。”
楚折梅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无方横了他一眼,说,“我又没有留过指甲,没注意过这些也算是正常。”
“看来纪可容真的是淹死的。”楚折梅正色道。
“而且死的确实就是她本人。”沈无方跟着补充了一句,“脸上没有什么伪装。”
“你当那人皮面具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楚折梅绕着纪可容的尸体走了两圈,忽然想到了什么,示意沈无方帮着他将尸体扶起来,他微微撑开衣领,赫然显出尸体脖子后的一道淤青来,楚折梅伸手比了一个动作,问沈无方和韶安,“这样像不像是能制住人的样子?”
沈无方收回手,学着楚折梅的动作在虚空之中比了比,“如果对象是纪可容的话,这样子更像是拎住了一样。”
“那么能拎住她的必然不会是吴夫人。”楚折梅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那个时候吴二郎还在小南春,吴府之中除了吴夫人,就只剩下了吴员外……哦,勉强再算上一个仆从。”
“仆从的个子不高,就算他能制住纪可容,也不会选择捏在脖子后面那个位置。”沈无方叹了口气,“所以能这样做的人,就只有吴员外一个。”
“现在只需要判断吴员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纪可容就好了。”韶安说,“昨夜我们进入吴府的时候并没有碰见别的什么人,而我们进了藏书楼以后,没过多久就听到门外竹桥上响起的声音,纪可容……会不会也如我们经历过的那样,在进入藏书楼以后被吴员外堵在屋内,然后被灭口?”
“但是吴员外为什么要在半夜里起身查看?是因为纪可容的到来让他不放心,所以在那之后专门在夜半时分起身查看?”沈无方调整了一下口罩的位置,有些嫌弃的看着屋内,问楚折梅,“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先回院子里吧。”楚折梅说完走出去,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位师爷不要突然出来得好。”
沈无方与韶安对视了一眼,说,“要出来的是他,如今开始担心的也还是他。”
院子里没有人进来过,楚折梅拿起桌案上放着的葫芦,举起来晃了晃,沈无方看着他问,“这是打算去找师爷?”
楚折梅点了点头,“既然事情办完了,就没有拖着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已到了晌午,师爷大概还会留我们吃顿午饭。”
“你其实就是为了吃顿饭才说要去找师爷的吧……”沈无方扬起声音叫住楚折梅,“那师爷请你做法不是为了召出尹冰那些人的魂魄一一询问清楚么?你单拿只葫芦给他,又是要做什么?”
“只要这扰了城内多日的邪祟在这葫芦之中,其余的自然就有了着落。”楚折梅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你当我这趟只为了找师爷吃个饭?”
“不然呢?”沈无方偏头看着他问。
“这师爷狡猾得很,做事情又似乎滴水不漏,我若不让他放松些警惕,可问不出什么来。”楚折梅说完歪着脑袋看沈无方和韶安,“说了这么多,你们倒是跟着我走啊。”
沈无方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我还真是不太愿意跟着你走,若是你哪句话得罪了那位神通广大的师爷,以我们如今乔装的身份,实在是奈何不了他……”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看向韶安,语气里带着沉痛,“谁让我们如今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左右都要跟着他。”
韶安看向楚折梅,说:“先生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况且以先生之资,到时候还能应承不下?”
楚折梅闻言回头,“阿桥说的不错,如今事情即将水落石出,你马上又能知道当年的真相,怎么到如今竟然变得胆子这么小?”
沈无方张了张口,最后一甩袖子,“要走就快些走,若是去得晚了,说不定就不留你吃饭了。”
师爷看着摆在自己近前的葫芦,那葫芦看上去与寻常的酒葫芦没什么两样,葫芦身上什么图腾也没有刻,也没有什么装饰,即便是丢到寻常葫芦堆里也没什么不妥,这样一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葫芦里面……竟然收着一只邪祟?而且还是惊扰了城内多日,连尹府君的魂魄都被侵蚀了的邪祟?
偏偏楚折梅面色平静,坐在下首一板一眼地说:“如今邪祟已被在下收在这宝瓶之中,归宁城内的种种怪事,不日便可解除。”
“那……”师爷向前探了探身子,“尹府君的魂魄可是召出来了?还有先生先前所说的那需要时间适应的白骨……精?可都召出来问明了情况?”
楚折梅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师爷稍安勿躁:“先生莫急,这当中牵扯甚多,若要一一挑明,仍旧需要时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将这宝瓶内收着的邪祟散去,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待散去了邪祟,尹府君遇害一事便能明了。”
师爷将信将疑,“楚真人的意思是……如今还不到揭开真相的时候?”
“总要一步一步来的,若是太过急躁,恐怕另生枝节,未免……得不偿失。”
“既然楚真人这样说,那便按着楚真人说的办,如今已到了晌午,便请三位下移步,与在下同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