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韶安走到栏杆旁边眯眼看向院外，没过多久，她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的经历虽然勉强算是安稳，但毕竟也有过心惊胆战，更何况昨夜又在城外露宿了一夜，如今她整个人只觉得疲惫，她又打了个呵欠，进了内室，沾枕即眠。
楚折梅伏在桌案旁边写写画画，没过多时手边已经积攒了好几页纸，他将自己踏入定州以后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最后在尹冰手札旁边勾了一下。
赤水寨是以赤水河为名，赤水寨据传一夜之间在赤水河上覆灭，距离如今已经过了十年。
十年，并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十年的时间能让一个人从婴孩长成少年，能让初入朝廷的官员逐渐领略宦海浮沉，能让一个家族兴盛，也能令一个王朝衰败，十年前的赤水河……与如今的赤水河，会是同一条河吗？
他当初看到尹冰手札出现的有关赤水河的字眼以后，故意将自己要去赤水河查探的事情透露出去，然而那段日子风平浪静，就好像并没有人关心他的这趟行程，然而尹冰是因为这三个字丧命的，为什么那些人能对尹冰下手，却还能眼看着他那样堂而皇之的出发前往赤水河？
不过话说回来，他去赤水河那一趟并没有什么收获……也不能这样说，至少他们救了险些命丧水中的谢桥。
谢桥也是个谜。
但有一点他需要承认，他喜欢谢桥。
如果……他想到这里不自觉的勾起唇角，阳光自窗外流淌进来，照在他周身，为他镀上一层暖的光，他在午后慵懒的日光里柔柔的想，如果谢桥愿意，等事情办完，他便立刻动身回洛阳，去请皇兄为自己主婚。
楚王府终日幽寂，是时候需要一位王妃了。
归宁城又来了一位贵人，听说这位贵人是从洛阳来，一路游历山水，如今正好游到了定州。
听说贵人是为着小鹂鹦来的，小鹂鹦的嗓子是定州公认的好，从别处来的听过小鹂鹦的曲儿的人经常夸赞小鹂鹦不比长安洛阳那些有名的伶人差，听说曾经有人出重金想要捧小鹂鹦，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小鹂鹦出定州，但是不知为什么，小鹂鹦拒绝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有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会用一种又惋惜又庆幸的语气说：
“长安平康坊最有名的那位伶人方可人，想当初还是被一个路过的客商从偏远的小山村里发现的，后来那客商将方可人带去了长安，请了最好的教习来教他，登台的第一天，台上的绢帛简直堆成了山。小鹂鹦的嗓子比方可人还要好，若是他在那边，可就没有方可人什么事儿了，只是可惜了哟——不过话说回来，小鹂鹦若真的走了，咱们不就没有耳福了？”
那边茶棚子底下有人又兴奋又谨慎的公布着应该还没有人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听说贵人已经进了西街，刚进了城隍庙，算上烧香卜卦和住持打机锋的时间，估摸着出来以后正好能赶上小鹂鹦的戏！”
“我怎么听说那贵人进了西街以后径直略过了城隍庙，直接进了旁边那家蟠楼了？”
“不能吧？他们京里的贵人们不是各个都爱去这个寺那个庙的，捐的灯油都能抵得上十户人家一年的用度？还听说他们一个个都寻思着去敦煌那边给自己凿个佛窟去做供养人呢！”
“这位贵人还真不一样，听说他从来不进寺院，清谈若是碰上谈般若波罗蜜的，准是坐在一旁，什么话都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吃酒。”
“那蟠楼前些时日不是新来了个评弹先生？听说这位贵人最喜欢听这些，但那评弹先生说一曲儿的时间太长了，难不成小鹂鹦还要因为这个专门等着他不成？”
“嘁——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就知道小鹂鹦一定会等他？”
“说的也是，小鹂鹦也是个性子烈的……”
归宁城内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谈资——京中贵人，此时正坐在蟠楼二楼的包厢内，面上愁容极其明显，仍旧不住地叹着气。
这位贵人正是京中最为著名的纨绔，十六郎渤海王，十六郎瞅了候在旁边的内监一眼，再次叹了口气：“我自认为来的已经够低调了，怎么前脚才刚进了城，后脚就被这里的人传的沸沸扬扬的？”
内监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王爷，你就算再怎么低调，那公验也是骗不得人的，当初奴还问过王爷，是不是要借个身份换张公验，是王爷你自己说的不需要，别的不说，王爷刚刚进城的时候又给守城士卒看的什么？”
十六郎回想了一下，他当时从马上下来，一时没有摸到自己的公验，随手将随身的那鱼符袋子拿了出来，绣金的鱼符袋子，再加上里面金制的鱼符，守城士卒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眼睛就直了。
“反正本王也没打算偷偷摸摸，如今这样也好，省得有那不长眼的往跟前凑。”十六郎想开了这一点，立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极痛快的一扬脖。
“王爷，奴一直想问你，这一趟急急忙忙跑到定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内监原本还想问一句，为什么在白马寺住得好好的，忽然又一迭声的要走？但是想想自家王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没准儿去白马寺就是临时起意图个新鲜。
十六郎看了他一眼，“你只管跟着我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内监俯身一迭声的称是。
十六郎咬着筷子又有些犯愁，他是从初八的嘴里套出的消息，只知道人大概是在定州归宁县这一带，他脑子一热连日往这边赶，可真到了这归宁城内，反倒是有些发愁。
就算他找到了人，他能说点什么？
沈无方是被楚折梅推醒的。
睁眼室内昏暗，楚折梅手上端着烛台，连声催促他：“这便要出发了，你快些。”
“亏着我不是什么小娘子，阿桥那边呢？你不会也是这样堂而皇之进门把人推醒吧？”沈无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我当初就不应该接了信就往这边赶，好好做个大夫不好么？跟着你不光吃不好睡不好，甚至还可能性命不保。”
楚折梅转身往外走，“你若是想回去那便回去，若不是想着你与赤水寨有关，我还真不会写信叫你过来。”
“别啊……”沈无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我也没说不去，你看我为了你，连衣服都没换下。”
楚折梅抬手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说我也是清白人家，可架不住你这样信口胡诌。”
沈无方一噎，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谁在信口胡诌？
夜里宵禁，吴府院子里同往常一样没有点灯，院墙高大，但对于楚折梅三人来说却是小意思，韶安进了吴府院中以后四处打量了一阵，见没什么异样，于是跟着楚折梅二人放轻了脚步往后院走。
穿过回廊进了后院，韶安看着那缺了一扇门的门洞，又是庆幸又是感慨，这位吴员外真是成也吝啬败也吝啬，若院门完好，他们从这里翻到那边可不是那么容易，那院墙极窄，贴着墙根又种着些花草，从上面翻墙而过稍有些不注意便会踩到那些花草，如此一来难免留下痕迹。
如今倒是全无这些顾虑，韶安跟着楚折梅他们轻松穿行而过，然后就走到了那间石屋前。
石屋并不是建在这片相连的地方，从这里通向那边需要啊走过一座竹桥，楚折梅走到桥头顿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刚刚还在想这一路过来太过顺利，如今却又被这竹桥阻了去路。”
沈无方不明所以，探出头来看了那竹桥一眼，问：“这桥怎么了？”
楚折梅回头看了他一眼，“这竹桥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若是平时自然是没什么，但如今院中寂静，势必会放大这桥上的声音，你是想惊动这府中的人么？”
“那怎么过去？”沈无方看着周围那一片水域，“我倒是听说过江湖上有名为‘水上漂’的轻功，但能练就‘水上漂’的毕竟是在少数，难道我们要从这里游过去？”他想象了一下，打了个寒颤，“这水中不比别处，如今又近深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楚折梅闻言又叹了口气，“你忘了这吴府的池塘并不是一整片，从旁边走过去，运气好的话……大概能顺顺当当的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