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肯说了?”王玠斜着眼看他,忽然掩嘴咳嗽几声。
师沅顺手将一直未动的蛋羹递给他,“这羹我总闻着一股药味儿,配你正正好好。”
王玠接过羹碗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一扬眉,“竟然是药膳的做法。”
“你这副身子总这么着也不是回事儿,琅琊王氏那么大的名号,难道还请不来一位好大夫?”
王玠叹了口气,将羹碗放下,“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数吧,天家恩典,曾叫了林奉御来为我诊治,我这两只手被反复换着把了个把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
师沅看了他一眼,“束手无策?”
“是啊。”王玠又叹了口气,“最后还不是按着我常吃的方子服药,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善事做得太多,所以不长命?”
“那你便试试落草为寇,没准还能组织个黑水寨青水寨什么的。”师沅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想到了曾经与沈无方尚未谈论完的赤水寨。
他这边陷入沉思,王玠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语气里有些不满:“怎么说到落草为寇你便沉默了?还有啊……你刚刚不是要说郑氏?别转移话题,要不然我就伙同十六郎一起去你府上找谢窕告状。”
师沅揉了揉眉心,漫声说了一句:“等你进得去王府大门再说。”
“你威胁我?”王玠大睁了眼,抬手指着师沅,又咳嗽个不停。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师沅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走不走?”
王玠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师沅有些无奈,但还是俯身坐了回去,顺带收回自己的衣袖,整理刚刚被攥出来的褶子,语气轻柔:“其实我若是要挣脱,你根本拽不住我。”
“我当然知道。”王玠翻了个白眼,“但是你怕我就此赖上你,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是个病秧子。”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师沅有些无奈的笑。
“快说。”王玠恶言恶语。
其实师沅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这时候只得顺着话头随口说道:“当年传出的选妃风声其实是个误会。”
“误会?!”王玠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又咳嗽两声压低了嗓门问:“但我当时看你的反应可完全不像是误会,倒像是确有其事。”
师沅低头不语,他不能骗自己,他曾经是真的有动过心思,想着以郑氏的门第,对自己颇有助力,更何况……郑十四娘整日跟在永康身边,也算是知根知底。也许郑氏对于他而言,是合适。
她适合他,他也中意她的家族。
……仅此而已。
“其实你便是承认曾动过心也没什么,动心这种事情……这一生总会遇到几次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王玠像模像样的安慰他,“你看十六郎,他都不知道动心动了多少次了。”
“你怎么知道十六郎是动心而不是动心思。”师沅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他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邀请王玠同行。
王玠坐在原位,看着师沅远去的背影很有些瞠目结舌,以他以往的经验判断,师沅这是……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舞姬已经换了一批,这时候跳的是绿腰,就连乐师也换了一茬,王玠抱着手炉,倚着侍者刚刚拿过来的凭几,重新看起了舞。
师沅进门的时候,清平殿已经熄了灯,屋子里很静,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才一俯身,忽然感到有劲风袭来,他下意识避过去,回手将来人制住。
“咳……”韶安咳嗽了一声。
窗外有月光晃进来,借着月光,师沅看清了刚刚袭击自己的正是韶安……也不应该说是袭击,若易地而处,也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想到这里,登时就笑了出来:“王妃这般动作可是要谋杀亲夫?”说话间手上的劲稍稍一收,然后他使了个巧劲,直接将人揽到了身前。
韶安试着挣了一下,但没挣开,只好就着这个稍显别扭的姿势打了个哈哈:“殿下怎么回来了?是淮阴侯那边的宴席结束了吗?”
“都说了叫我阿伽。”师沅俯身靠近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更紧的揽着她,“你不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就总觉得空落落的。”
“郑氏好看吗?”冷不防听韶安问道。
韶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所以她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带着醋意。
师沅低低的笑,胸腔震动,震的韶安不得不向前挪一点,这让她很不自在。
“我没有看到郑氏。”师沅心情大好,他的气息呵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我只是在十七郎府中的厅堂内看了一晚上的舞。”
“那可有中意的舞姬?”韶安生出戏弄的心思,“王府里太空旷了,而且锦阁总是空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殿下何不将人带回来,也好让府中热闹热闹?”
师沅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王妃怎知我没有带人回来?”他的气息在她颈边流连,双臂更加用力的揽住她,“等明天王妃起身的时候,我让她们都过来清平殿向你问安……”
他忽然低哼一声,是韶安伸出手在他的臂上拧了一下,他听见她笑着问:“所以殿下先前遣散锦阁中的侍妾,完全是做做样子了?那么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将先前遣散出去的那些侍妾也一并带回来,若当中有中意的,就再升个位分,做个孺人什么的。对了……”她似乎笑意更盛,笑吟吟的开口,“王公大臣家里的女郎们对殿下可都存着心思呢,不如好事成双,殿下再选几位侧妃,反正王府占地广,便是临时修几所园子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殿下若担心修园子花费大,谢窕愿意出一部分钱财——”
“你倒是会打算。”师沅及时止住了她的话,“若到时候王妃赌气不理我,那我又要如何自处?”
“堂堂汝南王还愁这个?”韶安笑着说,“便是殿下真的被赶出了王府,不是还有十六郎十七郎处可去?”
师沅失笑,长叹一声:“竟然是在这里等着我。”
韶安没再接着答话,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忽听师沅说,“王妃不来服侍本王歇下吗?”然后他松开韶安,起身站在床边,张开双臂等着韶安来为他宽衣。
韶安认命地坐起身,下床来替他宽衣,手刚一触及腰带,又被师沅握住,暗夜里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殿下还睡不睡了?”
师沅仍握着她的手没有动。
“如果我真的纳了侧妃,你会如何?”静室里听到师沅的声音,不知为何总觉得缥缈。
韶安慢慢抽出手,她抬头去看他,屋子极暗,他眸中颜色极深,她还没想好应该如何作答,又听见他的声音,这一回带了一点黯哑:“如果到时候我为了侧妃而冷落你,你会如何?”
“殿下这样说是相中了哪家的女郎么?”韶安仍然看着他的眼睛,月光铺进来,落在他周身,像是落了一层细细的纱。
“你会如何?”师沅执着的问。
“我不会如何。”
韶安低垂了眉眼,向后退了一步,这样就与他拉开了距离。师沅说的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当初他遣散锦阁,她只是觉得意外,那大概就是……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这样做就只是一个态度,或者说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天家赐婚,她还是谢家嫡女,他总是要给足了她的面子,也给足陈郡谢氏的面子。而只要她进了府,府中如何……还不是全听他吩咐?
所以她从没有希冀过什么,侧妃、良娣、孺人、侍妾……她们会慢慢将后宅填满,而那时候王府中花团锦簇,便是她陈郡谢氏名望再大,在这后宅当中又哪里能做到一枝独秀?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便是如今情浓,谁又能保证以后?
更何况……韶安苦笑,就连这姻缘都是她强求而来,她又凭什么要求他始终如一。
“不会如何么……”师沅的话音一冷,随后一哂,“可不是么,你一直打的都是如何离开我的主意,我纳不纳妃,与你何干?”他说完上前一步,一撩衣摆坐在床沿,“王妃真是懂得如何激怒我,但是今夜……我是不会走的。”
韶安看着他,瞠目结舌,这个话题好像她怎么答都会激怒他的吧……难道她对他说,你若是敢纳侧妃,我便烧了你的王府?!便是她真的这样说了,他会信?会因此就不纳妃?
眼见着师沅自己脱了外裳,去了中衣,着里衣躺在外侧,又忽见他坐起身,看向她,老大的不高兴:“你不上来吗?”
“我……我去外间榻上。”韶安觉得这时候还是走为上策,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那好,我也去外间。”师沅意外的好说话,然后他果然下了床,真的要跟着她去外间。
“我突然觉得夜里有些凉,在外间说不定会因此伤风,还是回来得好。”韶安瞬间改了口,随即默默回到床边,放松了语气问:“殿下是睡在里间还是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