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重复着做一个怪梦。
梦里,周遭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却是一次比一次地清晰。
它说:“人因执念而存在,梦想是执念,期待是执念,希望也是执念,只是你的这场执念,又是何必呢?”
声音里满是叹息与沧桑,可我却半点也听不明白。
我想问它,可话到了嘴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这世上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妄加改变,只会招致祸患。”
冗长的梦境结束之后,我沉思了很久,终于想起来父亲和大哥死去的事实。
这就是它所说的祸患么?
可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招致这一切呢?就算真是我招来的,为何应劫的又偏偏不是我呢?
苍墨说:“夏夏,梦境来源于心境,放松一下吧,给自己适当的空间,你最近真的想得太多,绷得太紧了。”
也许他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可放松,到底又该怎么放松呢?
父亲死了,大哥也变成了鬼魂。
而母亲,在我们留住父亲的魂魄失败之后,她那一直绷紧的神经,啪的一下就断了。
她患了十分严重的抑郁症,神经极度敏感之余,还伴随着无数的幻觉。
情绪好的时候,她会和从前一样做着一家人喜欢的饭菜,而情绪不好的时候,则是对我们动辄哭骂。
曾经优雅的贵妇人,忽然间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家里的佣人也大多因此辞职。
我们只得高薪聘请了专门的护工,前来照顾母亲。
而大哥这个家里曾经的顶梁柱,他虽然还在这个家,可他毕竟只是一个旁观的鬼魂了,除了偶尔给二哥一些生意场上的指导之外,更多的时候只能是无能为力。
看着这一切,我忧伤,我怨念,但终究也只能被动的接受。
当然,有时候也忍不住地幻想。
如果当初没有这一场我和苍墨的订婚典礼,如果父亲和大哥没有死去,如果在大哥和父亲头七的那一天张朝没有出现,如果我的动作可以快一点,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情,在时间的长河里,已经成为了不可更改的历史,不管我们接不接受,事实都是那个样子。
人,总是会变的,哪怕经历的只是微末小事儿,也会一点一点地成长起来。
我们都在成长,都在变化,而夏炎无疑更是这变化里最为强大的一个。
大哥虽然可以告诉他尔虞我诈的现实,但一切终究得他自己去把握和经历。
商场,从来如战场。
期间,我也曾提议让苍墨去帮他一把的,可二哥夏炎,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说:“这世上的人,都必须面对挫折和改变,身为夏家仅剩的男丁,我已经没有躲在别人身后的资格了。夏冰,我必须学会自己去担当和成长了。”
曾经的夏炎,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永远笑容灿烂,嘻嘻哈哈,说话也经常是十句里九句都没正形的。
可是现在,听着他说话,我只觉得心酸,嘴里也像是含了颗黄连似的,苦涩不堪。
但这毕竟是他的选择,即使明知道并不好走,我也只能去选择尊重。
就像我同样尊重董小晓一样。
我再讨厌张朝,再怨恨张朝,可张朝毕竟只是张朝,董小晓喜欢他又能有什么错呢?
难道我不喜欢一个人,一件事,就非要逼着身边的人不去喜欢么?
冬日的傍晚,雪雨交加里,罕见地响着阵阵雷声。
声音并不大,窗外夹着雪的雨滴,大颗大颗地从夜空中落下,像是要把这个喧嚣的黑夜砸出无数个窟窿眼一般。
如同凄厉的战场般,一切喧嚣不已。
然而房子里,却十分的安静,像是全无生命气息一般,尤其在窗外那森然而冰冷的风雨对比中,这份安静就更加的突兀了起来。
母亲吃了安眠药,一早就已进入深度的睡眠之中。
而爷爷,他则在几天以前,就由董小晓陪着回了老家。
新年伊始,他得赶着回去给家里的老人们上香。
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记得是后半夜,客厅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我唤醒自订婚以后就和住在同一间房的苍墨,忙打开灯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在楼梯口见到了酒气熏天的夏炎。
他淋了一些雨,浑身都湿哒哒的,费力往屋里走的同时,身上的衣服也一路滴着水。
地面上尽是水渍,他的身子也晃晃悠悠的,像是水面上随时都会被风折断的枯木般。
我正要过去扶他,苍墨已经将他直接抗在了肩上。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而夏炎的身体底子也算不上不太好。
也许这世上真没有绝对的完美,豪门贵胄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年轻人,身体素质并不见得比乡下长大的孩子灵光。
当然了,或许也因为我并不够了解他。
也许他真的是因为天气反复抵抗力下降,也许只是因为工作忙得他焦头烂额压根没有时间休息,总之他感冒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那药吃下去就跟掉进了大海里的水星般,半点踪迹也不见就消失了。
他发起了剧烈的高烧。
大哥夏靳的鬼魂飘在半空,急在眼里,痛在心里,但终究还是无能为力,他甚至就连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夏炎都变得徒劳了。
床上的夏炎脸色绯红如血,身体的温度也高的吓人,唇色干裂之中,更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苍白。
幸好因为母亲,家里二十小时常备着医生,否则他这脑子记非得烧坏不可。
他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医院,眼下公司里的竞争正是白热化的时候。
如果被那些妄图夺权的董事们知道他病了,他们一定会像是毒蛇一般,狠狠地将他吞噬。
护士给他打了点滴,喂了退烧药,而大哥夏炎,则一言不发地守在他身边。
知道他感知不了夏炎的体温,发现不了病情的好转与恶化,我也只能充当灯泡的角色,守在他们的旁边。
期间,苍墨当然也是陪着我一起的。
三个人,一只鬼,一言不发,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夏炎的体温这才终于降了下去。
我松了口气正打算去休息,走到门口,苍墨忽然说:“夏夏,我发现自己嫉妒了。”
我没好气地捏住他的脸颊:“你要是病了,我也这么守着你。”
他正正地看着我:“所以,我并不是特殊的,是么?”
话落,我还来不及回味他这话里的意思,母亲却忽然从走廊里闯了过来。
长期食用安眠药,她的身体似乎产生了抗体,明明以前都会一觉睡到大上午的。
然而现在,她醒来的时候越来越早。
“妈,你怎么了?”我赶忙拉着她,打算赶紧将她带到别的地方。
夏炎难得休息,如今更生了病,我实在不忍母亲再去折腾他。
“你是谁?”母亲猛地挣开我的手,像个孩子般的纯真眼瞳里,尽是防备。
“我是夏冰,你的女儿啊。”
这些天里,即使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对话,但悲哀与伤感终究叫人永远也习惯不了。
“夏冰,我女儿?”
她怔了怔,瞅着我看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地笑了,亲密无比地拉着我的手:“对,你是夏冰,你是我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女儿。”
心中有些发涩。
是啊,我是失散多年的小女儿,可为什么我才回来不久,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就变了模样呢?
我冲她笑了笑:“妈我们去院子里吧,早上的空气是最好的。”
“好。”她笑了笑,刚和我转过身,身体忽然僵硬了起来,像是触了电一般,看先苍墨。
“你又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
“妈,他是苍墨,我的未婚夫啊,你忘了吗?”
“哦,是他啊。”
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走了没几步,又忽然问:“夏炎呢?夏炎在哪儿?”
气息急促,神态气愤,仿佛在找着一个恨之入骨的大仇人一般。
我头皮一震,忙拉着她往门外走:“二哥出去了,咱们去外面等他。”
她又走了几步,然后猛地挣开了我,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
“妈。”
心头狠狠一颤,不仅因为对方是我此生的母亲,更因为她过去那雍容贵气与此刻的鲜明对比。
“你哭什么苦啊,我又不打你,真是的。”
她皱着眉,絮絮叨叨了老半天,忽然又认出我来了。
“夏冰,夏炎呢?”
话落,我还来不及出声,大哥的声音便至卧室里间传了出来。
“妈,我在这里。”
扶着门框,他枯瘦的身体仿佛一根立杆般,摇摇欲坠地扶靠在墙角,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挂倒一般。
“夏炎?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没事,我还好。”
夏炎难得笑了笑,不同于记忆中的悠然灿烂,不同于大哥那总是笼着一层的疏离的淡漠,温婉和煦的仿佛是清晨的阳光一般。
“好什么好啊,好端端的一个人弄成这样了,这叫还好吗?”
难得的平静,母亲扶着夏炎走回卧室,将他摁在床上盖好被子,此刻的她又是记忆中那个最为疼爱他的,温良娴熟的母亲了。
“苍墨,生活为什么比小说还要狗血呢?”
我下意识地看向苍墨,本不打算听到他什么回答的,可他却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比起小说,其实现实很多时候往往狗血的多。”
是啊,现实总是狗血的多,残酷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