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时候,母亲依然和过往一样同我们闲话家常。
她的精神始终不太好,说了不一会儿话,就变得困倦了起来。
我只得送她回房休息,临出门时她交代我说:“小冰,照顾你二哥!”
我点点头,然而一口气还未松下,她整个人忽然就又紧绷了起来。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回到了这个家,如果不是非要给你举办订婚典礼,你爸又怎么会死?他死了,你们一个个的还活着干什么,你们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死掉?”
她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容冷厉,言辞刻薄,整个人恶毒至极,指着我骂了还不够,又拿起了屋子里一旁的棒球棍,钻进屋子朝卧病在床的夏炎打了过去。
“妈!”我吓得立马抱住她。
“那是夏炎,你最疼爱的儿子啊!”
“儿子,儿子又怎么样,你父亲死了,他还活着干什么?还有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马上给我滚出去?”
她又不认识我了,就像是这段时间里每一次发作的时候一样,将她曾经视作心头宝的二哥当做了仇人,将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当做了陌生人。
“妈。”
心,哽得发紧发疼,我还是不明白这个风调雨顺的家,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到底为什么?
屋子里,苍墨已经拦住她,将她手里的武器夺了过去,她情急之下,居然抓着苍墨的胳膊就咬了下去。
闷哼响起,不一会儿,苍墨的胳膊就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我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曾几何时,这个母亲雍容典雅,高贵得像是被人膜拜的兰花一般。
可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个疯婆子,无时无刻地伤害着身边的人。
啪。
一记手刀,苍墨在将她打晕之后,这才唤回我的理智:“没事了,送她回屋吧。”
我木然地跟着他,看着他抱起母亲,将她送回房间。
身后,是那阵凉飕飕的寒,如同空调的冷气般,我怔怔地转过头:“大哥。”
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满是阴寒,从来都泰然自若的脸上,也满是无奈。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无能为力过。”
“对不起。”我只能道歉。
在他和父亲走后,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即使我和夏炎如何的努力,也终究修补不到最初了。
他轻轻摇头:“你做得很好。”
说完,身形便消失在空中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夏夏,你真的做得很好。”
安置好母亲之后,苍墨难得地夸了夸我,我朝他笑了笑,这才看向床上的母亲。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一个乖巧服帖的孩子般,眼角是未干的泪痕,而眼下也带着这半年来从未消退过的阴影。
我替她掖好被角,带上房门,这才带着苍墨去处理伤口。
偌大的别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了。
自打父亲和大哥死后,家里的佣人已经先后离开的七七八八了,曾经这个总是充满着温暖的地方,如今只剩我们孤零零的几个人。
但家人其实就是这样的啊。
血脉相连,共结连理,携手一起走过无数的风雨沧桑。
搬出医药箱,我正打算给苍墨上药,他就已经拦住了我。
我本来不解,直到他擦去胳膊上的血迹,才忽然间明白过来。
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了伤痕,那惊人的恢复力,甚至就连半个疤也都没有留下。
他说:“你母亲是肉体凡胎,和张朝不一样,她是伤不了我的。”
……
下午,刚刚退完烧的夏炎,又火急火燎地赶去公司了。
他总是格外的忙,即使有着大哥这个鬼魂军师的教导,他也还是力不从心。
很多事情知道和执行,毕竟是两码事儿。
深有感触,加上如今生活的天翻地覆,我又开始捡起了前不久丢下的笔触。
在花园里写作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刚从夏炎书房里出来的陆小媛。
她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见我,大老远的就和我打着招呼。
自打二哥接受夏家家业,进入公司之后,陆小媛也去了公司帮他,成为他的私人秘书,一边照顾他,一边帮他搭理着基本的工作流程。
陆小媛的能力我是认可的,虽然她的学历并不见得多么漂亮,可她比我和董小晓都要更早地步入社会。
对于工作,她比我们都更有经验,更懂得工作上的分寸,所以她做夏炎的秘书,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至少,她会好好的照顾他。
我冲陆小媛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问:“回来拿文件么?”
他怔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啊,你二哥走得匆忙,所以我就帮忙回来取一下。”
“你特地赶回来取?”
我不由得皱眉:“很重要的文件么?如果是这样,打电话让我送去就好啊,你这一来一回的,实在太折腾了啊。”
“折腾倒也算不上,只是这东西翻找起来比较麻烦,电话里也不一定说得清楚,所以我就赶忙回来自己拿了。”她说着便加快了脚步,明显一副赶着去交差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大哥夏靳,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忙拦着她问:“小媛,你真的那么喜欢我二哥夏炎么?”
“夏冰?”她双眼瞪了起来,似乎没想到我会直接这么问她一样。
良久,露出苦涩的笑容:“喜欢有用么?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我现在,只想自私地离他近一点罢了。”
她说完,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苍墨不知从哪来走出来:“你还是这么关心她?”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彼此有着一定的隔阂,可朋友到底还是朋友啊。”
他顿了顿:“即使,她曾经伤害你么?”
是啊,她曾经伤害过我。
儿时脚踝上的那块胎记,被疯狗咬伤的遭遇,看似巧合,但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在将脚踝纹上我的胎记,当夏炎误认的时候,她更是削减了脑袋要占据我的身份。
被我发现的时候,她声泪俱下地恳求我,跟我道歉,是真,还是假,说实话我至今分不清楚。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人在穷困潦倒的低谷里,是真的会害怕的。
因为这份害怕,人往往会做出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伤害他人,便是其中的一种。
“并不是所有伤害都不可原谅的。”
我摇摇头,看向苍墨:“这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自私的,为什么我能允许自己自私,就不能接受别人自私呢?”
“可你在怀疑他对夏炎的感情。”他说的云淡风轻,可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里,却是坚定无比。
我笑了笑:“起码现阶段,她可以照顾好他不是么?”
是的,她会照顾好他。
根据我从小到大对陆小媛的了解,我并不排除她是为了夏家家业才靠近夏炎的可能。
毕竟曾经,大哥是那样的冷漠疏离,父亲又对母亲矢志不渝,而毫无心机、天性纯良的夏炎,的的确确是最为容易的切入点。
而现在,大哥和父亲都走了,夏炎这个绝对的继承人,更有可能是她盯中的肥肉。
当然了,如果这些都是我想太多,她对夏炎是真爱的话,那么她就更不会让他受到伤害了。
在夏炎的这个问题上,不论如何,我都是可以信任她的。
苍墨叹息一声:“看来我一直真是小看你了,虽然执着而又坚持美好,但其实很多有时候,你看到的阴暗面比谁都多,心里的算盘也比谁都精啊。”
“你这是夸呢,还是在讽刺啊?”我顿时无语。
他意味深长地勾起唇:“你猜。”
懒得计较他那副神神在在的模样,可我又实在不愿这么放过他,于是便挑起眉,阴测测地看向他:“你就不怕有一天,我把你也算进去?”
“也许,是我把你算进来了呢?”他只是笑,笑容明媚如晨光一般,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深沉与哀伤。
那样的表情,我只当他是随口一说,可直到许久以后,才忽然意识到这背后暗藏的波谲云诡。
可惜,命运终究是命运,命中注定的一切,早晚都会发生。
仲阳二月,万物焕发,新年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就这么悄然而至了。
爷爷还在老家,逢年过节的时候,虽然开向发达城市的火车应有尽有,但从乡下到城里的汽车,却开始变得一票难求起来。
而母亲,自打她那天咬过苍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卧室的房门了。
她已经很少再哭闹了。
这段时间,她像是忽然间又变得正常了一样,对于自己失去理智所做出来的那些事情,一日比一日的愧疚。
向来不太擅长安慰人的我,在这期间去劝说了她好多次,可她仍然还是不愿意出房门。
二哥夏炎有时候也会帮忙一起劝她,可她始终油盐不进。
有时候劝的急了,她会直接就开始收拾东西,说要自己提前住进养老院里。
我和夏炎便再不敢逼她了。
我知道她是怕了,怕自己再次失控,做出什么更加不得了的事情。
可对于这一点,我们谁也都没有办法。
我的那支笔,虽然可以勘察梦境,但终究没有改变和涂抹现实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