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路非愤惧已极,边跑上楼梯奔向出站口,边拨打通讯录里的所有电话。然而,不论是急救号还是私人号,全都打不通,就连微信也发不出去,但手机信号满格,不断尝试切换几次移动数据开关也都正常,可就是被异常事物“屏蔽”了一般。
平时再熟悉不过的地铁站内,此时已成为挂满“绿眼人”们的陈列厅,到处都是眼耀绿光已不再挣扎的人——他不确定自己的这些同类,现在算是人,算是死尸,还是什么怪物。通往出口的一路上,他用手机照着前方的路,还要不时地躲开头顶上方,毫无知觉的人们或高或低的脚。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成了绿光们的漏网之鱼,即将到达地铁出口时,眼前的绝望再一次击垮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地铁出口的门,被一堵月洞门式的灰墙堵死,两扇红门上各有一个黄铜色的衔环兽头,仿佛正在用古怪的表情嘲笑着他。
韩路非竭尽全力又踹又砸,那红门丝毫未动,而且他发现那门并非木质的,像是铁门被漆成了血红色。希望破灭后,他似乎已经不怕那些绿光了,大声骂着小半辈子知道的所有脏话,又不甘心地去对称的出口看,还是同样的情况。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大骂几句又狂叫几声,希望能有和他一样的幸存者。紧张恐惧之后,每次寻找出口落空时的无力感,让身心疲惫的他,有种想哭的冲动。挨个跑完四个出口,来到第五个A1出口时,生机再次出现:那里复古的红门,开着一条缝……
这一次,韩路非自己都没觉察到,奔往最后一个红门的这小段路上,热泪不自觉地涌出。
沉重的红铁门被他推开时的动静,是这个死寂世界中的唯一声响。可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很陡的石阶路,这一瞬间让他有点恍惚,似乎红门的这一边是另一个空间,一个远离都市的世界:
两旁有许多高大的枯树,石阶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古朴的高塔,仿佛这里是座依山而建的寺院,并且周围有一圈极具压迫感的高山环绕,头顶的天空中乌云密布,眼前的一切都灰扑扑的。
韩路非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失常,身后的门仍半开着,能看见里面是进来前的地铁站出口没错,但这一边的门周围,都是向两边延伸,且看不到尽头的高大白墙。这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还是遭遇了传说中的鬼打墙?还是说……自己已经疯了,看到的幻象?
无论如何,他总算是从令人恐怖的地铁站出来了,虽然眼前的世界一样死寂压抑,但好过和那些悬挂着的绿眼人为伴。他感觉冥冥中似乎是那些绿光,故意放过自己,又逼迫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他深呼吸几口,再次拨打电话尝试发微信,结果这次连信号都没有了。他在自己的信封包里,摸了摸下午用过的优盘,又看手机上何旻、余凯、张晴和老齐他们最后发来的微信,再使劲拍打自己的脸直到火辣辣的疼——他终于确定自己遭遇的这些是真实的!
不管是自己的大脑出现错乱,还是这个城市本身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件,他觉得必须要去那座塔里看一看,也许就能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气喘吁吁爬完那一百零八级台阶,这个被群山和白墙环绕的古寺内,别说和尚就连一只鸟也看不见。他推门进入古塔,里面也是一片昏暗阴郁,只有开门的地方透进来一束外面的天光。
面前的莲台上是一尊巨大的菩萨像,十八个手臂各执法器,可非常奇怪的是,菩萨像是背对着韩路非的,并且能看出是木雕的像,似乎是个未完工的半成品。
再往下一看,雕像前的供桌上并不见什么供品,而是一块横向的矩形石碑,他发现那石碑上原本落满了灰尘,但有字的地方被人用手擦拂过,上前摸了一把不见手上有灰,他相信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进来过,并且看了上面的字,也许是和自己一样从地铁站逃出来的人?
他再四下看看,大喊两句“有没有人”,阴森的古塔底层仍然只有他自己。无奈之下只好看那石碑上,自右至左竖排的金色隶书刻字:
无瑟无笙无旨酒,琴中有曲墨悲丝。
敲冰烹雪出茶味,论色谈财话鬼辞。
莫厌泥潭多粗鄙,谁识根尘忆往昔。
自从离欲长别后,再会空山自有期。
※
初识业果礼佛足,堕落黑山住鬼窟。
性海皆无空我法,心渊各有蔽尘珠。
一朝棒喝离人我,始知不昧脱野狐。
最是奔忙逐利客,闲暇对饮论真如。
※
夜梦昆仑幻古凰,高崖辗转赴穹苍。
流云化焰直追眼,隐遁蓝烟绕法幢。
月落林间浮倒影,琉璃万物尽凝霜。
忽而半醒寻踪迹,错认药香是花香。
韩路非看完毫无头绪,又横着看了一遍,怕是什么藏头诗,琢磨一番更懵了,真希望此刻老齐在身边。齐曼的国学修养好,也许能知道这些怪话在说什么,和今天发生的一切有什么关系。
他眉头紧皱,心里很懊恼,正打算走上塔顶看看,只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穿了身牛仔装的张晴,喘着大气扶着门框,满脸惊慌的表情看着他。
这么长时间没见到正常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盼着早点见面的人,韩路非差点哭出来。什么也顾不上,冲过去就紧紧抱住她。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五月底吗?啥时候来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从哪儿进来的?我面试完在地铁上……”韩路非语无伦次地激动絮叨,张晴惊慌失措地说了句“要塌了!快跑!”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跑。
与此同时韩路非身后的菩萨像轰然碎裂,整座塔都发出像是木梁要被压断般的声音,韩路非来不及想怎么回事,反手抓紧张晴的手腕,刚从那陡峭的台阶上走了二十来级,身后高塔崩塌的瞬间,列车开动时的力量,和广播里的报站声,让他瞬间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