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允之不知此去凶险,大早备车就要出发。马车还没走出胡同,马车就似乎出了什么毛病,说什么都前进不得了。吴师傅几个修车,竟然看不出问题在哪,修来修去也没见好。吴师傅无奈,禀报道:“这车不中用了,小姐今天要出门,怕是要另外雇辆车。”京章道:“雇车哪有这么即用即雇的,吴师傅还是再把马车修修是正经。”雇马车往往是提前一天约好,胡府平日里四五辆车备用,但姜宅地方小,只有一辆马车,一抬轿子,一旦坏了,就没得用了。吴师傅听京章这么说,就知道是姜允之的意思,道:“当真修不好了,修好了怕也要到下午,非得耽误了小姐的事不可。”姜允之无奈,吩咐吴师傅道:“去吕家商量商量,能不能借马车咱们用一天,你客气些,就说咱们愿意按雇车市价二倍付银子。”吴师傅商量去了,谁知道这一商量,就把吕家那位佟奶奶给商量来了。
吴师傅回来,姜允之道:“小姐,佟奶奶今天也要出门,听说咱们是去通县,说正好同路。邀您跟她同车。”姜允之往外一看,吕家的马车果然驶出来了,停在不远处,佟钟撩开马车帘子正跟她招手呢。姜允之道:“咱们这么多人,怎么好打扰了佟奶奶清净。”就要拒绝。这话本该是京章过去传给佟钟的,谁知道佟钟在马车里就听见了,高声说着:“不打扰不打扰,人多了热闹,里面外面多了人,气势才更足。”
京章心里其实不大愿意,道:“小姐,不过一辆车,回去胡家借一辆不是更好,这佟奶奶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咱们别跟她坐一辆车了。”姜允之虽然也不大喜欢这佟奶奶,但更不愿意再回胡家,又急着去通县,道:“虽然蹊跷,但她总不敢绑了我换钱,从前咱们两个,什么人的车没坐,随机应变就是了。”京章见小姐拿定了主意,再一想从前经历,也不再反对。
因为姜允之答应与佟钟同行,姜家的人马与吕家的就并在一起出发了。吕家的马车极有趣,四个轮子并排两匹马拉着,外面看只觉得宽大些,还不觉得特别,进到里面,才发现摆设讲究,让人忘了这是马车里了,倒好像是间闺阁雅舍一般。车里立着绘了山水的屏风,那屏风像是为马车特制的,比寻常屏风细窄,固定在马车厢上下,留出两边垂着紫烟罗软纱,供人进出。姜允之不懂书画,看不出山水出于何人手笔,只觉得单是这画,若要出手,必然值得百十两银子还要引人疯抢。这屏风把马车隔成了两截,前面权做明间,有个丫头伺候,服侍来客上了马车脱鞋子。屏风后面,算是暗间,铺着洋红绒毯,摆设得如同茶斋,另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着佟钟喝茶。佟钟看见姜允之主仆二人进来,招呼小丫头给姜允之倒茶,姜允之谢过佟钟,茶却没喝。
饶是姜允之见多识广,也有许多看不出来历的茶具挂饰,因而心道:嫂子从前说吕家应该与内廷有关,这么看来,果然是真的。既然这般,这佟奶奶与我这小商户亲近些什么?看着嫂子份上,也用不着这般。难不成这佟奶奶想赚些私房钱,要找我替她行动?也幸亏平日里吕延并不坐马车,这辆马车是佟钟昨晚上临时向曲占借来的,不然以吕公公什么都要装成古董店的心性,姜允之恐怕要转头就走了。
不提姜允之乱想,略耽误了不久,这一行终于出发,一个兵士模样的吕家人在前骑马喝道,吕家原有两排八人的护卫开路,吴师傅等四人在后护着,浩浩荡荡引人侧目。姜允之听见这喝道声音,心道:这佟奶奶就算当真与宫里有缘故,谱也忒大了些,终究是外室,出门却要摆出这么大威风来。
佟钟这么出门习惯了,半点不觉得有什么,拉着姜允之说话:“奴往通县舅舅家去,姜小姐去通县可是也要走亲戚?”姜允之道:“家里有铺子在通县,我去看看。”佟钟道:“早听说姜小姐能干,这回奴是见识到了。”姜允之笑道:“哪里,不过是劳碌命,佟奶奶谬赞了。”佟钟道:“通县的铺子奴熟得很,不知道哪个是姜家的,以后奴叫舅舅多光顾。”京章侍坐在一旁,心道:常光顾生药铺?这佟奶奶也不问问什么店铺,就敢这么说,也不怕这家店是棺材店。佟钟自然敢这么说,毕竟她的舅舅们都追随何家家主于地下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姜允之道:“正大生药铺便是我姜家的,舅太爷要补身的话,当是正好。”
这么一路有一搭无一搭聊着天,还没出内城,马车突然叫曲占拦住了,把佟钟跟随的几个护卫都借走了,连驾车的那位都没给她留下,佟钟哪能同意,伸出头去大喊着:“奴婢要带贵客出门,千户好歹留下个车夫给奴婢!”曲占已经带人走远了,轻飘飘留下一句:“师姐派他们有用。”
佟钟没办法再反对,抻着脸回来,对姜允之道:“姜小姐家里车夫可曾跟来,车夫叫我们爷差使走了。”姜允之从前可没见过这般家眷行了半路,家主却把车夫都要走的状况,有些震惊,道:“车夫跟了来。”就派了京章下去,找了吴师傅过来顶替了车夫。马车才又开动起来。佟钟道:“万幸跟您同行,不然奴不得被落在半路行动不得。”说着就有些黯然,好似想伤心又不敢的样子,又道:“叫您看笑话了。我们爷从来公而忘私,使起人来不管不顾。”姜允之道:“千户老爷心里想着大事,细枝末节难免忽略了,奶奶还请宽心才是。”
京章看佟钟这样子,心道:这外室难当,这佟奶奶看着比家里冯姨娘舒坦,不用看太太脸色,其实也好不到哪里。什么威势都是假的,说没就没,可怜见的,要在人前维持个体面也不容易。老天可保佑我日后寻个单夫独妇,两口儿一心一意过日子最好。
佟钟是东厂番子出身,说悲伤就悲伤,本来她想流泪,又担心太刻意,最后只能做出个眼泪含眼圈的样子。其实心里大骂曲占不管不顾,活该一辈子追求不到她家小姐。这车上两个丫头和佟钟都是驾车高手,但哪有这么突然出来要人的。其实佟钟是错怪曲占了,吕延刚才得宋家要对姜允之下手的消息,觉得这是与姜允之接触的契机,不能浪费了。怕佟钟这么又喝道又护卫两行的,吓得姓宋的不敢动手,就叫来曲占把吕家的人都领走了。本来想把姜家的武师再支走一个,结果曲占来了一看,四个武师没有拿得出手的,索性就留着他们了。姜家的武师其实不错,只是曲占见过高手太多,才把他们不看在眼里。
宋二找来的那帮歹人已经在路上把守着了,这群人拦了几辆车,都不是姜家的马车,就快等不及了,打算过一会随便把略好些的车劫了完事,不等姜家人了。宋二怕他们当真走了,赶紧拦着,那话糊弄他们,道:“几位兄弟浪费气力在这小鱼小虾上没意思,姜家大富人家,只有那么一个家主,咱们绑了他们家主,还愁没银子?”这群贼一听,又觉得有理,一辆马车随身能带多少银子,不如稍等些时候,换一笔大钱更好。也就不叫嚷着要走了,安心等待起来了。
快到中午时候,这群贼远远看见一辆极大的四轮马车驶过来了。这群贼一看,大喜,心道:能使这等好马车,纵使不是姜家人也要劫,单这马车卖了也值不少银两。宋二过去在京城内城,也有些见识,这样的马车不是一般人家能坐的,车上人恐怕劫了要惹大祸。就有些想反悔,但哪里容他反悔。宋二是跑不了的庙,众贼人可是无家无业的人,大不了躲起来就是,管车上什么人。
为首的贼叫嚷着要马车报上名号来,别说吴师傅看出来了,就是姜允之看架势也知道是要劫道了。吴师傅心里感叹,清明时候遭遇了一波不要钱只管杀人的贼,如今竟然又遇见了,太子脚下能有几个山贼,恐怕都让他遇见了,好在之前遇见山贼之后,他们就防备了。贼首仍叫嚣让报上名来,姜允之在车里问吴师傅:“学之前太太那般直接踩踏过去可使得?”吴师傅在车外道:“小的就打算这么做呢。”众贼只是一群混混,不过仗着人多胆大,实际虚浮得很,无奈吴师傅一行不久前见识了不要钱只要命的悍匪,只当他们也是这号人,所以一上来就是要跟他们拼死的意思。马车与护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快了,就这么朝他们全速驶过来。众贼也是轻敌没经验了,拦路却不放拒马,正好给了吴师傅等众人机会,根本当众贼是山丘,打算径直踏过去,能过去最好,过不去踏死几个陪葬也值得。也是曲占的马与马车不同寻常,虽然吴师傅驾驶起来不如东厂的人,但马速也足够快了,这马等闲也不惊,马车又坚固,带着后面几个武师一冲劲儿而过,倒让众贼惊吓受伤的不少,宋二的腿也被踏骨折了。
吴师傅驾着马车,一路疾驰直到通县县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