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生病,几个婢女之间引起些波澜,但对胡启明却没什么影响。到晚间,胡启明在花园乱转,被琵琶声引到偏房,想起冯怜怜那晚肌肤胜雪的模样,暗道:“怎可虚度夜晚,我也许久不曾近冯怜怜。”冯怜怜知道胡启明多于傍晚时候在花园闲转,这段时间日日严妆了,叫霜花看着,胡启明离得近时,就在偏院弹唱弹唱,盼望能引他来。挨累受冻几日后,终于引来了胡启明。胡启明进了偏院,看冯怜怜穿着白纱衫翠绿比甲,挑线白纱裙,头发乌黑,隐隐露出的肌肤白嫩如牛乳一般,别有一番娇态。不觉笑起来来了。
冯怜怜看胡启明进来,怎能不高兴,赶紧迎入房中。霜花知好歹,张罗了酒菜。冯怜怜暗自得意:“太太到底小妮子,不解世事,觉得哄着老爷起个誓就能拴住他。也不想想骂人不疼起誓不灵。”上回被胡三小姐敲打,冯怜怜虽然生气,话倒也听进去了,特意要霜花去灵验庵堂请了求子药服用,指望胡启明只要来了,就能一举得子。人倒是来了,药也一天不落的喝了,可惜千算万算,胡启明今日竟力不从心,任冯怜怜百般撩拨,终究不行。胡启明大骇,也觉得气愤扫兴,骂冯怜怜“没用”,怒气冲冲回了书房。
冯怜怜好容易盼得胡启明一回,空欢喜一场不说,还挨了顿骂。心里委屈,一个人垂泪。
宋双双得知自己当家的被太太差使着要出远门,晚间回了自己家,看司徒若把行李都收拾完了,既高兴又舍不得:“太太用你出去,你可得好好的,做好这趟生意给太太长脸,咱家也有个奔头。”又叮嘱了些万事小心的话。司徒若道:“放心吧,你相公本事着呢。”宋双双:“本事用正地方,路上要敢采野花,看我扒了你的皮。”司徒小子在一边,听了他娘吓唬他爹,嘻嘻笑。司徒若骂儿子:“死小子,敢笑你老子。”司徒小子哪能怕他,躲他娘身后直做鬼脸。
弄巧生病,小丫头不会伺候,弄的药气满院子都是,也飘到鹤娘住的正房来了。玉人恐怕鹤娘生气,赶紧点了熏香,要压住那药味。鹤娘正看着娇儿理她的衣裳呢,闻见熏香,叫玉人掐了香:“药味再混了这甜香,越发不伦不类了。”玉人只得把熏香熄灭。鹤娘问:“你刚看了弄巧,怎么样?几日能好?”玉人道:“看着不要紧,我也问小丫头了,郎中说是劳碌又风寒,就是不吃药,歇十天半个月,怎么也好了。何况吃了要,估计不出八九天就好了。”娇儿恨弄巧先得老爷的意,刚刚又在她那惹了气,哪能放过这告状时机,对鹤娘道:“小姐,你还关心那蹄子干什么。当真该教训教训她才是,看她今早眼里没有主子的张狂样。”玉人不让她说,娇儿哪能听她的,又把弄巧怎么说鹤娘不值得尽忠抖搂了出来。鹤娘听了,道:“她心高,我这庙小,怕是早看不上眼了。我要教训也不过小教训,不疼不痒几天就忘了,什么时候老天给她个大教训,才能要她长长远远记住呢。”
这边何公公从宫里出来,忐忑不已,皇上年老,皇后这靠山又病倒,这二圣要是前后脚升天,估计离他上西天也不远了。所以一回来就去了曲公公家等着,希望能跟他商量个退路出来。曲公公自然是还没回来,曲占把何崇让放了进来。见到何崇让脸色阴沉,曲占道:“何大哥,你那脸是叫烟熏了?黑得锅底一般。”何崇让不理他,独坐闷闷喝茶。曲占又说道:“何大哥,你怎么沉不住气呢,不过在永安宫吃了闭门羹罢了,弄成这半死不活干什么。”何崇让道:“我没见到娘娘,连你都知道了,看来我这提督位置坐不热了。”曲占道:“什么叫连我都知道,这事情我爹怕是比我还晚知道。永安宫那刘进喜公公,跟我可是好兄弟,要不然能帮着你避开太子?”何崇让想起今日拦着自己的公公确实叫刘进喜,信了一半:“那刘公公没说皇后娘娘病地怎样?”曲占道:“还能怎样,你真是离京有年头了,每逢宫里快有大事,皇后娘娘就会病一场。皇后娘娘一生病,伺候娘娘的各路人就退避了,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进宫。”何崇让闻言大惊:“枉费我一直视自己为娘娘心腹,竟不知这些事。”曲占道:“大哥不用担心,这事怕是我爹都未必知道,皇后娘娘凤体近年来一直不安,平时没事情也常生病,不过是逢大事时候病得更讲究些,不是娘娘手里的人,哪个能看出来。何大哥刚回京城,想是要知道这些事,把我师姐从南京找回来最便宜。我师父近来大好了,师姐也能抽出身,又与你是至亲,她对这些最熟悉不过了。”何崇让沉吟不语。
曲占的师姐,乃是东厂前督主吕威的养女吕延,这个人连同曲占,都时常让何崇让不知如何自处。吕延原名何燕燕,是何崇让的同胞姐姐。当年,何家因附逆,皇上便下令东厂灭门,带队就是吕威,何家百十几口多半死于他手,何崇让因此也一直忌讳吕威。可不知道为什么,吕威竟然留下了何燕燕没有即刻杀了。皇后为替何崇让求情,提出“饶了吕家年幼子女不杀,以显天恩”,皇上答应了,就这么顺道救了何燕燕。两人在那之后就没入宫中,何崇让为皇后小黄门,何燕燕则充入东厂,不久被吕威收为养女,改名吕延。何崇让刚入宫时,曾为此刻意出宫阻拦过吕延,指责她认杀父仇人作父,结果吕延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只淡淡说了:“这本就是父亲临死前的意思。杀父仇人,你当真知道杀父仇人是谁吗?”何崇让少小离家,与姐姐关系本就不亲近,那之后则彻底被吕延视为路人,待他尚不如曲占亲切。在宫里时间长了,何崇让多少也明白,吕威虽然为督主,也不过当差而已,能自主的有限,而在这有限里也算仁至义尽了,刻意拖延了半天,何家跑了十八个幼年子女,仅剩个没跑出去的何燕燕,也保下了。何崇让自谓做不到如此,不过何家二百余口终究死于吕威之手,恨不得感恩不得,何崇让那之后就尽量避开吕威,免得自己难受。
前尘往事,从未过去。
曲占见何崇让不答应,也不勉强,又胡扯些其他闲事,直到曲公公回来,才住了嘴。曲公公神情有些疲惫,曲占赶紧指使小厮给曲公公换外套,曲公公进里屋换了家常衣服才出来。曲占道:“爹,您老人家眼圈都黑了,真该好好歇歇。”曲公公不理他,对何崇让道:“你是因为今天叫小喜子拦住了才来的吧。”何崇让回:“正是。”曲公公道:“皇后娘娘能叫他拦你,是看中你,最近宫里不太平。”何崇让道:“儿子失察了。”曲公公叹气:“皇上最近……算了,这点你还不至于不知道,我就不说了。万岁把你调回来,不知道圣意目的为何。眼下这种情形,似你我之辈,能做的不多,只谨慎二字,也未必能保命。”又对曲占说:“下个月调你去北地,你不去也得去,若能走成,就安心在北地当个小官,我曲家不算绝了。走不成,听天由命吧。”曲占听了,直撇嘴。
皇上年老,太子癫狂,不止曲公公为前途担忧。王阁老此前已向皇帝告老,皇上拖延了许久,最近突然答应了。王阁老曾为太子太傅,在别人看来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人了,不过王阁老比任何人都明白,太子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是早早远离是非之地的好。王扶对此安排并不十分满意,然而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父亲与诸位他的兄长都赞同,他反对也无甚意义。
朝堂间冷风正吹,不过民间还是香风缕缕,尤其胡家,初建院子的时候,胡三小姐出于些莫名的情绪,也不管美观,在自己院子里塞了不少杏树和丁香,这时候正开的热闹。胡三小姐喜欢吃丁香花做的酱,每到这时候,总要监督这小丫头们摘丁香花。七八个小丫头各自拐着筐,踩了专门的高架子,挑好的丁香摘了。胡三小姐坐石凳上看她们摘,实际十分无聊,不由得对京章抱怨:“往年她们摘花,我还能理理账,现在这的账用不着我理了,我能理的账又还没送来。”京章道:“小姐不早说,有奴婢在这里,哪能让小姐闷着。”胡三小姐道:“你这包打听在跟前,我确实不该闷。”京章道:“正是呢,其实最近京城就有不少奇事。”胡三小姐道:“挑几个最奇的我听听。”京章道:“新建伯家,有两个女儿,大的本已经许了人家,最近新建伯又后悔了。把大女儿重新许给一个半死不活的官人。”胡三小姐道:“想来这官人是极不简单的了。”京章道:“小姐圣明,这官人当真富贵,只怕不比咱们家差了。就是体格差点,他家里指望这冲喜能好,又不甘心娶个穷家女,自以为瞒得机密,打量骗个贵女嫁进家里。”胡三小姐无语:“这么老套的事,哪能算奇闻,也说来给我听。”
“这事还没完呢,后面才奇闻。不只新建伯,刘侯爷也抢着要把女儿嫁给那官人。无奈晚了一步,叫新建伯抢先了,刘侯爷不甘心,到成亲当天,竟带人把真新娘截了,要用自己女儿顶替上。”这确实奇闻了,三小姐活了两辈子,这样的事情还当真是头一回听说。京章接着说:“新建伯也防着这手,赶在拜堂拜了一半,又把假新娘赶出去了,这官人终究跟新建伯女儿成了亲。刘侯爷不肯,把那官人告了,那官人本就重病,又被带去衙门,这么一折腾,成亲没几天就命归黄泉了。那官人亡故了不久,新建伯小姐就传出话,说她有了身孕,愿意守节养大相公独苗。”三小姐惊奇:“这官人病成这样,那小姐怕不是假怀孕吧?”京章道:“怀孕倒是真的,那小姐没出嫁前,就已有身孕了。新建伯恐怕之前定亲那家不能容忍,才改许了这个病官人。”
“那小姐带着野孩子再守几年,要能得朝廷嘉奖,这故事才当真团圆了,前半截俩骗喜相逢,后半截娼妇立牌坊。”
“小姐好刻薄。”
“实话实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