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竺氏携子讹诈,被京城里说书的敷衍成苦情原配,胡启明因此受气。胡的家主憋气回家了。胡家的太太要向自己小姑子讨个说法,鹤娘打发了兴望儿回前院,就领着玉人去找三小姐,还没进到三小姐住的院子,就听见院内有人说笑戏耍的声音。鹤娘进去一看,院里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秋千,做得讨巧,五彩粗绳绑着红色画板。京章正推着三小姐打秋千呢。三小姐站在秋千上,边荡边笑。见鹤娘进来,还在高处招呼她:“嫂子来了,嫂子与我一起打秋千吧。”鹤娘唯恐她分神掉下来,哪敢跟她多说话,连声说不用,自己坐院里石桌边上坐等。
秋千又荡了几个来回,才停下,启辉下来也找了石凳挨着鹤娘坐下,神色天真地道:“嫂子可是听说我这有架秋千才来的,这秋千专门为了咱们俩个做的,今年清明扫了兴,我想怎么也得补回来,不用去京郊,家里戏耍也一样。”鹤娘心道:“前几天是老成,这几天又天真,不知这小姑子究竟有几副面孔,恐怕明知道我来找她是要问竺氏的事,在这里东拉西扯,恐怕我不直接问,她能扯到南天门去。”这么想着,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小姑子,大嫂有件事问你。”启辉见鹤娘正色,也收了些嬉笑,回道:“嫂子有什么事,小妹必然问一答十。”鹤娘道:“答十不用,一问一答我就满意。竺氏在家门口讹诈的事情你可知晓?”启辉道:“知道。”鹤娘再问:“为何瞒了不叫我知道?”启辉再答:“招惹那竺氏是我大哥自己都嫌丢人的事。清明回来那天,我就听说嫂子对哥哥生了大气,把兴望儿都叫来骂了。再叫你知道竺氏,岂不是气上加气,就叫家里人瞒着别告诉你。好嫂嫂,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你可千万别生我气。”说完摇着鹤娘的袖子撒娇,求原谅。
鹤娘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想起认亲时候她一张故作老成的脸,忍不住笑了。“嫂子笑了,就是不生我气了。”鹤娘无奈,道:“拿你没办法了。只是你不叫我知道,她却还在门口,事情岂不是越闹越大,到时你哥那点丢人的事情,不只我知道了,连四邻都得知道。”
启辉道:“兴望儿应该也跟嫂子说了,那竺氏是嫁给别人的。她嫁那个人,当时我就留心了,是个姓孙的丝绸商。这丝绸商两年前栽了大跟头,原也能挺过去,可那竺氏就卷了家里所有钱携子出走,直坑得那丝绸商一无所有。我舅舅家收留他,现在绸缎铺当掌柜的。我清明见到这竺氏,就派人去请孙掌柜了,估计明天他就能到。只要他一出面,一切真相自然大白,也能叫人看我胡家做事有理有据。”
“世上竟有如此凑巧的事?竺氏的丈夫是舅舅家的掌柜。”鹤娘觉得很不可思议。其实哪是凑巧,启辉已知前一世这竺氏会来讹诈,胡家反而因为驱逐她惹下麻烦来。前一世孙掌柜是正巧来上京找差使,听闻这一幕,出来作证,方才化解。所以在这一世,启辉在孙掌柜刚落难时就求了母舅家对孙掌柜收留,孙掌柜也能干,深受器重。也因此,启辉任由竺氏在门口做戏,不予理睬,虽然丢人现眼了些,可也比因此惹了市舶司的人好些。可这些话,没法跟说,因此启辉回道:“有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见老天爷见不得竺氏这等宵小之徒,才设计了如此巧合庇护我们。”鹤娘道:“这种打听都未必知道的巧合,能叫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道,确实是老天庇护胡家。我也不想多问了,你是有主张的,只是下次做什么不能再瞒我。”胡三小姐忙应了,给鹤娘递点心:“嫂子教训的是,以后小妹都不敢自专了。好嫂子,嫂子吃了这个点心,就是原谅小妹了。”鹤娘不喜欢甜食,只是接了却没吃:“本也没真的生你气。嫂子不吃甜食,你把那个油酥条拿来我吃吧。”姑嫂和睦无事。
胡大官人那边就有事了,他本就心里闷闷地,车行到胡家门口,竟看见有跪了人在那里。心道这人什么人,怎么如此眼熟?竺氏听见胡家门口的家丁说“老爷回来”,知道是胡启明回来,正是作秀机会,大喊着相公扑过去,眼看就要纠缠上胡大官人。兴望儿听说胡大官人回来,已经是赶到了门口,哪能叫竺氏碰到他家老爷,赶紧着人挡着,把胡启明迎进家,接着就关了大门。
胡大官人这下想起来她是竺氏,心里嫌恶:“这翻脸无情竟还有脸来找我。兴望儿他们糊涂,竟容她在大门口碍眼。”心里火更盛了,就要骂兴望儿办事糊涂。兴望儿从胡大官人小时候就给胡家当管家,不用言语,就知道胡大官人要怪他。伤心自己命苦,三小姐给安排的差使,太太要骂他,老爷如今也不高兴了,他真是冤枉。“老爷容禀,三小姐不让赶他们走,小老儿也没办法呀。”“三小姐说的?”兴望儿和几个门口家丁连连称是。结果胡大官人一开口又骂道:“你竟让三小姐知道外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真是一群糊涂东西。”骂完,也不理人,自己走了。
兴望儿欲哭无泪:“老爷,只怕外面的事小姐知道的比您更清楚呢。可怜我受这夹板气。”哀叹了一顿,抬头看跟前几个小厮都看着他,骂道:“看什么呢!还没偷懒够?再偷懒都赶出去!”小厮们听了,赶紧做鸟兽散。
胡大官人进到内院,先来找鹤娘,正是鹤娘听管事们回报的时候。听见屋外声音杂乱,小丫头们不知搬运什么,脚步乱糟糟隐隐还有嬉闹声,叫月爱出去让她们安静了。月爱领命出来,叫外面的小丫头轻声些了,千不合万不合,说了句:“太太有正经事,你们闹出那么大声响做什么?行动谨慎些,不看看什么地方,小心惊扰了太太。”当时胡大官人正从外面进院来,穿了双不合脚的鞋,走路声音有些大,他正憋了一肚子气,回来家就听见月爱在院门口对着他喊了这么一声,觉得是鹤娘是故意找下人讽刺他。又羞又恼,怒从心中起,一脚就把月爱踹一边了,骂道:“死奴才,管到我头上来了。”这一脚虽然没使什么大力,可挨一下也当真够呛。月爱虽然是养在行户人家,可保姆妈妈知道她是刘夫人送来的,未来会做大户人家姨娘,所以管教虽严,也是受呵护着长大,平时连破皮都没有,被这么一踹,痛也痛死,心里又委屈,躺在地上直掉泪。
鹤娘在屋里听得分明,心里也怒起来了。当着这么多下人面,这般行事,哪里是打她的丫头,分明就是在打她。也不回去迎接了,恨恨冷笑高声讽刺道:“老爷回来了,果真好大威势。当年我就看过老爷飞脚踹地各路匪类满找牙,不想如今风姿依旧啊。家里的人都不如爷的意,养着作甚,正好用飞脚一个个踹死了,也好腾出地方迎新人来。我说老爷在门口见了那毒妇怎么不踹,原来是留了力气要在内院使。”这一句,正说到胡大官人痛处,他年轻时候叫竺氏骗得伤心伤情,从来瞒着不叫家里小妹知道,谁知如今不只妹妹知道,还被娘子讥讽。这脸面哪里还挂得住,不能跟鹤娘对骂,又看见似乎屋里还有管事,这场面竟叫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只能冷哼着走了。
屋里管事,听见主人夫妻吵架,都不敢做声。感觉到外面安静了,鹤娘知道胡大官人走了,叫管事们也回去。外面弄巧已经把月爱扶回屋休息去了,月爱只是哭,谁劝都没用。月爱是四婢当众样貌最好的,又从小立志当富贵人家姨娘,跟着鹤娘嫁了来,本来是充满希望。谁知道老爷平时不回家,一回家就把她当狗一样提脚就踹。鹤娘叫娇儿也去看看,把自己一柄金裹头的簪子给月爱压惊,说知道她委屈,叫她好好休息几天。月爱听了安慰,哭得更起劲了。
鹤娘对玉人道:“你们四个,也难为了,跟我没几天,遇见的事倒不少。原想给你们个好前程,谁知道这前程不领情。过几年把你们几个都嫁出去,省的在胡家耽误了青春。”
玉人听了,心里极酸,勉强道:“太太不要伤心,老爷是因为外头的事情惹了气,才会这样。过不了几日,自然与太太赔罪了。”其实鹤娘心里只是生气,并不伤心,也不想多说,继续绣起披风来了。
胡大官人撒完气后去了书房,拿出鹤娘的小像来看,想起从前自己对鹤娘多少牵挂担心,波折几年,才成就一段姻缘。当日欢喜的之情又上心头,想想也觉得自己今日过了,不该拿鹤娘的丫头出气,可又拉不下脸回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