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兰妈妈冲撞了御史的轿子,胡三小姐深感天意捉弄。这个消息也传给了鹤娘知道,鹤娘听了娇儿回来传话,兰妈妈砸了东府外室,又打了竺氏结果冲撞了御史,自己也叹气,本来是教训轻薄夫婿,谁成想刘夫人把矛头对准了几个娘子,半点不动罪魁祸首,竟然还牵扯到了史铁面。其他御史还可遮盖一二,偏偏被冲撞到的这位,是朝廷里的判官,现世中的阎罗。这位监察御史平时与王阁老就不大对盘,为人又不徇私情,自己侄儿,皇上亲子都一样参奏,人称“铁面判官”。
联想到最近一些风声,鹤娘长叹,道:“叫人备辆寻常的车,如今我不回姨母那里都不行了,总得把知晓的事情都报给姨母知道,也好应付那铁面御史。”玉人自报奋勇,愿意替鹤娘传讯息给刘夫人,省的鹤娘奔波。鹤娘道:“此事不大,但如此琐碎,我不亲自去,恐怕姨母日后怨我。”实际她心里想的,如果真的小事化大,牵扯起来,恐怕王阁老是要把胡家当卒子牺牲掉的。
胡三小姐,想起前一世,胡家驱逐竺氏时候冲撞了市舶司,胡家上下打点,才算遮掩过去。如今兰妈妈冲撞御史,只是不知道这御史要怎么对付,黄白红黑,不知这御史喜欢哪一路的礼物?可送太直接,恐怕不妥。胡三小姐因这一世洞察先机,事事顺手,可似史铁面这种角色是她没遇过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兰妈妈带着王阁老的家丁冲撞御史,这账是要算在阁老头上,还是算在胡家头上?她索性沉着脸,坐在大门边的地上盘算。
鹤娘急着要回王家去,其实也忘了要跟胡三小姐说,结果车快到了门口,却看见胡三小姐参禅似地坐在地上,还当是她要缠着自己不让走,使眼色叫玉人去劝她起来。玉人得令,走过去就要劝,却看见京章在旁边摇头。再看三小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是在想事情。三小姐自小有这习惯,什么事情想不通,往往就坐在地上了。玉人心里可惜了三小姐这一身好料子,鹤娘急着要出门,假意咳嗽了几声,希望三小姐能回过神。三小姐也真就醒过神来,见又是车又是人围着自己,故作无事,被京章扶着站起来,一派天真地问候鹤娘,就好像之前坐大门口出神的不是她一样。
“嫂子乘车,不知要去哪里?可不可带上小妹?”启辉心说:“可叫我编的瞎话说中了,真是要回娘家去,也不知道是回去找刘夫人替胡家求情,还是索性回去再告一状?这下家里家外的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鹤娘看她沉吟,知道她多心,道:“兰妈妈胡闹,冲撞了史铁面,领的人却是我姨母的,这会儿都叫史铁面拘起来了。我去姨母家,也好叫她知道。”启辉知道拦也无用,只能跟京章退到一边让出路来,说:“嫂子一路小心。”鹤娘已经准备出发,又想起了什么,再次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胡三小姐道:“辉妹妹,你过来。”启辉闻言,赶紧过去了。鹤娘低声对她说:“我回来之前,你和你哥哥万不可打点那史铁面,他必然什么都不收,你送的东西反而成了贿赂罪证。竺氏那丈夫,一到京城,就送王阁老府上。”胡三小姐应了,看鹤娘这般郑重,心里更没底。
这桩竺氏讹诈的案子,在前一世也有些牵连,虽然麻烦,却也不算很大。胡家当时冲撞市舶司总管太监的马车,因为胡家是王阁老的姻亲,又狗腿地赔偿了许多银钱给何公公,最后得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一世三小姐不想徒增事端,勒令家丁不许驱逐,却被兰妈妈带领一群王家的家丁,冲撞了御史道台史大人。
其实这兰妈妈也有些冤枉。平时兰妈妈是仗势欺人好手,无奈这竺氏正是胡搅蛮缠的领袖,两个棋逢对手,兰妈妈率领了一队人,却没占到便宜。开始兰妈妈大骂竺氏不知羞耻,乱认丈夫。竺氏装可怜,哭哭啼啼,路人多有在茶馆里听闻竺氏事迹的,心里同情她,不免得暗骂兰妈妈刁奴狗仗人势欺凌弱小。兰妈妈听了,恼火起来,就要抓了竺氏头发打,不仅没抓到,反而被竺氏怀里小子咬了一口。王家家丁哪能容自己人吃亏,提起手来就要打那竺氏母子。竺氏可不是吃亏的人,那小子也机灵,在竺氏怀里就装起死来了,竺氏抱着孩子边跑边大喊:“打死了,胡家要打杀亲子就要灭口了!”兰妈妈大骂:“好个娼妇野种,皮都没碰到就装起死来了!今天不把你这娼妇皮扒下来,枉我活一回!”就追着竺氏要扒了她的皮,两个你追我撵,倒把王家家丁落在后面了,追到当街扭打起来,竺氏儿子拽着兰妈妈腿就咬,打得正来劲,王家家丁赶来了,可这时候史大人的轿子也到了。史大人停了轿子,叫长随赶开两个挡路的泼妇。竺氏眼看兰妈妈人多势众,看到史大人排场,知是御史,此时不告状,更待何时。就往史大人轿子前一跪,那小子也跟着跪下了,当场就告起状来。
这一告非同一般,寻常人看来,就是一桩家务风月案,当世负心汉陈世美,为了再娶,驱赶原配。在御史大人眼里,这案子就上了一个档次,王阁老本该是仕林领袖,却贪图财势,把外甥女许配给个商人,早被清流看不起了。如今又纵容家人仆役当街欲殴杀那商人原配亲子,分明是要灭口。此事真有许多大有可为之处,那王阁老这几年大权独揽,早已有大臣对他不满,无奈圣上信任他。且喜近来圣上对王阁老也有些不冷不热,何不趁机参他个治家不利,纵容家人当街打人,罪名不大也不涉及其他,如果小事化大牵连出其他的,那是正合心意,如果处理成小案,王阁老也不能拿他这个御史怎样,还能博得个耿直名声。史大人又与几个志趣相投的大人斟酌了一下遣词造句,就此定下算计来,借此参奏首辅王大人。
再说胡大官人,被自己的外宅找去了东街。这个外宅是从辽东就跟了来的,姓冯,双名怜怜,生的玲珑娇小,整日笑眯眯,本是个船妓,叫胡大官人看中了,又觉得船妓领回家不成样子,就一直养在外面,进京也带了进来。这冯怜怜也有自知之明,并不想进胡家看太太脸色,结果今天兰妈妈率领一伙人来,不由分说把她这里砸了个稀烂。胡大官人之前许久不来找她,冯怜怜也有些不安,怕胡大官人撇开她不管,寻思趁机笼络住,顺带叫大官人掏钱给她新置办些家具。看见胡大官人来了,正是发功的时候,娇声说:“老爷,您来的正好,奴这可是得换新家具了。”说罢努着嘴,指着满屋家什残骸,其实家具坚固,只是打的杂乱,看着十分惊人。整理一下,可用的颇多,但这话可不能说。胡大官人看见冯怜怜没什么事,心里松快了下来,本来听小厮说兰妈妈打上门,以为冯怜怜怎么也得被打出个好歹来。他怜惜自己外室,踹月爱的时候可没担心能不能踹出好歹来。这个冯怜怜模样一般,但贴心解意,心思婉转,胡大官人等闲时候觉不出她的好来,这一天在外受气,回家被鹤娘抢白,又被妹妹教育,突然来一个娇憨温柔的跟他撒娇,他心也化了。豪气起来,道:“我早看这里家具不顺眼了,这次一齐换了。”叫人拿银子来,掏出一包给了冯怜怜。冯怜怜暗暗数了,这个家换三次家具都够了。一叠声着人赶紧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好让胡大官人歇息。
胡三小姐知道出事,叫人来找胡大官人回去,又把冲撞了御史的事说了。胡大官人本来有些着急。来人又说太太回王阁老家求情去了,叫老爷别去打点御史。胡大官人这一听拗脾气上来,暗想:“冲撞御史,既然找了后台撑腰,还急呼呼地跟我说什么。不一直仗着自己是首辅的外甥女,不把我放在眼里吗,我要是为此心急火燎的回去,八成又要笑我没见过大世面。从前为我打了个丫鬟,便对我冷言冷语,又把东街冯氏家里打成这样。还有小辉那丫头,为溜须她大嫂,丁点大个人教训起我来了,这一番根本是设计骗我回去,偏不回去。”本来只是想来这看看,瞬间改主意决定不走了,要在东街这住下。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冯怜怜与胡大官人可不只是小别,这重聚胜过几个新婚了。冯怜怜心知机会难得,使出浑身解数,卖乖讨好不在话下,又说些贴心的话:“奴家与老爷,是微时结缘的,患难与共的情义,老爷有宏图大业奴帮不上,这一遭打算什么,从前更难的事也经过。”一席话拢住胡大官人的心,觉得难为冯怜怜做自己外室了。
这边胡三小姐知道他哥哥不回家来了,也不意外,胡大官人前世就是死在多情上了,这一世别的事情上她能扭转乾坤,这点还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