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鹤娘要回她姨母家,而胡大官人则因为置气宿在外宅。鹤娘离开胡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待到了刘夫人那里时,天已经黑透。鹤娘来了好一会儿,李妈妈出来传话,说刘夫人还在用晚饭,让鹤娘稍待。鹤娘知道这是刘夫人不高兴了,让她在外面看看夜色,清醒清醒。今晚夜色很耐人寻味,可能因为是即将下雨,天上没有半颗星星,纯黑一片,别有一番风情。
在鹤娘来之前,有跟兰妈妈一起的小厮,连滚带爬回来要见刘夫人。李妈妈看小厮不成样子,叫他拾掇了再来,小厮哪敢再耽误:“李大娘,小的平时死了也不敢这面目来见太太,实在是耽误不得了,兰妈妈他们叫那个判官御史给拿住了,现已经送了京兆尹府了,说要告大人纵仆杀人。”李妈妈事急从权,也不计较小厮跟黑嘴脏衣,放了他进去。
刘夫人哪把京兆尹放在眼里,可御史判官可不能小视,叫那小厮进来细细说经过。小厮先是说了兰妈妈跟竺氏怎么对打,李妈妈听了觉得粗俗不成话,叫那小厮捡重点说。小厮赶紧讲兰妈妈怎么被抓:“兰妈妈跟竺氏挡了路,史大人的长随急着开道,就来哄她们。谁知道那竺氏就告起状来了,史大人一听跟咱们家大人有关,马上就叫人拿了兰妈妈,连带竺氏一起送京兆尹府去,小的要不是上茅房,怕也给抓去了。小的一路追到京兆尹府,已经收押了,从小的从在那里当差的一个兄弟打听到,那史大人的长随替竺氏写的状纸,又亲看着京兆尹老爷接了状子才走的。临走还说,什么‘青天白日,怎么看着弱女受恶仆欺凌,回去定要向皇上参奏王阁老纵仆伤人’。”那小厮学着说这段话,还想象着史铁面说这话的样子,学着做了个遥拜。
那小厮下去后,刘夫人脸就沉下来了,骂道:“那兰妈妈,惹是生非的老货,撒泼还能惹到御史。胡家货郎竖子,发家了也改不了走街串巷猫洞来狗洞去,净搞些偷鸡摸狗的东西,当初就不该抬举他娶鹤娘!”又骂鹤娘:“没出息的东西,嫁过去才几天,惹出这么多是非,汉子降伏不了,野娼妇上门也压不住。惹出是非还得我和老爷替她摆平。”屋里哪人敢接口,各个权当自己是聋子哑巴,肃立无声。刘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小丫头没颜色,进屋通传表小姐来了。刘夫人没好气道:“说我气死了,叫她回胡家永远别来了。”那小丫头为难,这种话哪能说给表小姐听。李妈妈心道,鹤娘是刘夫人娘家人,刘夫人面子所在,哪能真叫鹤娘永远别来。于是让那小丫头下去,自己出去让鹤娘等等,再回来劝刘夫人。
刘夫人不让进,鹤娘也不想傻站着了,找个合适位置的栏杆要倚着坐等,玉人怕栏杆脏了鹤娘衣服,还拿手帕擦了擦。鹤娘开解自己,她这姨母,就这么风一阵雨一阵,姨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风雨都从耳旁过吧,千万别往心上去。就这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刘夫人放话叫进去。鹤娘自己进去了,玉人留在外面侍立,原在屋里的,除了李妈妈也都打发出来,再外面候着。
鹤娘进去给刘夫人磕头,口称“姨母万安,不孝外甥女给姨母请安。”说完,实打实磕了头。刘夫人也不看她,自己喝茶,让她跪着半天不叫起来。李妈妈提醒:“太太,表小姐给您磕头了呢。”刘夫人方才叫起来。
李妈妈使眼色给鹤娘,叫她哄刘夫人。鹤娘心知刘夫人这是迁怒自己,又估计刘夫人这气不是哄就能好的,不把这些闹心事说明白不能算了结。于是正色:“姨母大人,鹤娘连累姨母受累,心里不安。”说完垂了头。刘夫人转过头,道:“还行,没糊涂透,还知道我为你操心。”鹤娘道:“姨母待鹤娘胜过生身父母,鹤娘就是忘了自己是谁,也记得姨母爱护鹤娘。”说完眼圈红了。刘夫人听鹤娘这么说,也有些过劲儿了,茶杯放下,道:“你这孩子,也不像是个糊涂的,你嫁过去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叫你时时记着自己是首辅家教养的,在胡家不能丢了身份,你可还记得?”鹤娘道:“一刻不敢忘怀。”
刘夫人听了,嗤笑道:“听听,这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当你做了贤惠媳妇,把娘家脸面全忘了呢。姓胡的东街有个外宅挺安分就不说了,又见天把那绒线坊当家,儿歌都唱了,绒线坊神仙住,相府女婿流连处。传的漫天遍野,多亏你姨夫不知道,不然还不气死,自己的名头跟个货郎包的粉头粘一块了!你但凡争气,管住那姓胡的,能有今天这事儿?才嫁去几天,软的想滩泥,姓胡的对你的丫头说打就打,那是长辈赐的丫头,姓胡的一点体面不顾,你还不敢应声,只叫你奶妈回娘家告状。还有那胡启明,竟还有个原配,那女人都领着孩子找到门上去了,你可管了?叫说书的编成故事丞相外甥与村妇,二女争夫,御史还要借此给你姨夫罗织罪名。我从前教你的都忘了。可怜我替你出头,反倒落了罪了,还要给老爷添话柄。”说完大哭。
李妈妈赶紧劝刘夫人:“表小姐是新嫁娘,一时没施展开,太太小心别上了身子。”
鹤娘心道:“当初这胡启明,是你亲自挑的,姨夫还指着他赚钱,如今发现这人从前烂账太多,又是个不服管的主,反而怪起我来了。真是哪个庙都有屈死鬼,我就是那最大的一个。”
又想:“我本想着胡启明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姨夫看中的人,不好管得太重,怕伤了两边面子。哪想到我顾全胡启明和王家体面,我出了事没人问,这两边刮剌到分毫都来怪罪我。等这一次官司解决,也算我两边恩情都还了,以后只顾我自己,管他们这群人是死是活,面子里子。”这么一想,心里冷了一大半,但眼下的事还得解决,于是道:“姨母莫哭,这次包管连累不到姨夫,还能送姨夫一柄杀敌的刀。”刘夫人不哭了,但觉得鹤娘嘴硬而已,根本不信。
鹤娘见刘夫人神色似是不信,又道:“姨母,这个史大人,名字叫铁面,其实是个假判官,博虚名的东西。那个竺氏有丈夫,儿子也是这丈夫的,这次携子是来讹诈。先已经找到她的丈夫,这几天就到京城了。我不撵她,就是想着让她丈夫当街把她领回去,羞她一羞,也好服众。没想到史大人回掺和进来,还要借此罗织罪名给姨夫,正好姨夫可以给他反扣个目障昏聩。如今闹得越大,到时候史大人也越丢脸,岂不是给姨夫的一柄好刀。至于兰妈妈追打竺氏,是因为那竺氏,过去行为不端,坑害了不少人,兰妈妈听说她行径恶毒,一时义愤私自带人要为民除害,都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错了。”
“竺氏有丈夫,携子讹诈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鹤娘在姨母面前,哪敢说假话。”
刘夫人大喜,又问竺氏丈夫现在哪里,把这人送给王阁老,这一局反客为主,反倒能叫史铁面栽个跟头。鹤娘道:“已经在路上,这几日就到,已经吩咐了他们,一进京就送到姨母这里。”刘夫人点头,道:“你办事,我从来放心。”又骂李妈妈:“表小姐还没吃晚饭,你也不知道提醒我。”李妈妈告罪。鹤娘看姨母终于摸顺了毛,借口竺氏丈夫的事情还要回去收尾,就要回胡家。刘夫人一听是为了安排此事,也不留了,让她快快回去,莫要耽误。
鹤娘从里面出来,别的丫鬟已经散了,玉人还立在院门口,见她出来,表情关切,“小姐可出来了,奴婢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心里正没底呢。”鹤娘笑:“好着呢,咱们回家去吧。”又笑话玉人:“这里可不比胡家,里头炸了,你在外面也未必能知道。娇儿来还差不多,她听墙根可是一流。”玉人道:“小姐又笑话我们。”
不多久,刘夫人去书房找王阁老,王阁老也听说了今日胡府门前的一幕,正和儿子们商量,如何应对,王阁老若在以往遇见此事,定然不放在心上,只是最近,朝中有些人蠢蠢欲动,皇上对他也越发不冷不热起来。不好好应对,恐怕日后有人再拿此事说话,小事做大。王扶因胡家惹出这一段是非,胡家大官人又逐渐桀骜起来心里很是不快。抱怨道:“那胡启明,一切全是他做出来了,他既然今日已经回了京城,也不来向父亲请罪,这小子近来越发张狂了。”王摄瞪王扶一眼:“这时候提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依儿子看,兰妈妈既然是鹤娘的奶妈,鹤娘也嫁出去了,这整件事便都推给胡家吧,那几个跟兰妈妈一起被抓的咱们家的家丁,就说是鹤娘陪送的。胡家刁奴与人斗殴,不该牵连父亲。再找几个朝里大臣们女婿出事的案子,既是攀扯,咱们也攀扯攀扯,有女婿的人家多了,哪有不出是非的。”王阁老觉得虽然可行,还是差些力道。正好这时候刘夫人来了,把竺氏有丈夫是来讹诈的话说了一遍。
王阁老听了,捋胡子微笑点头,对刘夫人说:“果然是一柄待开刃的好刀,待为夫再加把劲打磨一番,必然锋利顺手,力道十足,剑血封喉。”
第二天中午,孙掌柜一行刚到京城,就被兴望儿引去见了王家的管家赵金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