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孙掌柜一到京城,就被引去见了赵金九。跟着孙掌柜的一起来到的,除了商队伙计,还有胡启明母舅的儿子杨耀祖,杨耀祖在家排行第二,人多称他杨二爷。这杨二爷行事有趣,听说是几年前伤了脑袋,等闲往事记不起来,相人相物倒是准得很,很得杨家二老器重,时常在外采买,这一次应了胡三小姐请,带孙掌柜的进京。孙掌柜被带去了王家,杨二爷一时也不想去胡家,寻思着去状元楼看看,遇见面相好的落难秀才,结识做个朋友。
没想到状元楼今日如同炸锅了一般,杨二爷纳闷:“往日这群人进了状元楼为了附庸风雅也得装个儒雅才子样,如今怎把这状元楼弄得如同菜市场一般。”打算找个小二问问,可店小二不知道在哪里,又打算朝这些客人们问问,可打听了几个,都是刚说了“兄台”,就被人潮挤到一边。再看一楼里的各位,每个都是自顾自激动,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无奈之下,寻思着二楼清净,可能还有几个能说话的人,便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三个人,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应该是在一楼挤不上,才到了二楼。这会儿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呢。另有一个穿绿衣的消瘦中年人,则表现地仿佛一切与自己不相干,坐在窗边的桌子旁喝茶,这场面,就好像沸水锅里突然发现有个冰块似的。
杨二爷凑近了,想朝他询问状元楼为何会这样,这次刚说了一个“兄台”,绿衣人抬头,轮到杨二爷惊到。这绿衣人面相,分明是几天前就该殒命的,现在竟好好地在这里,本是昙花一现的面相,如今竟大有不同了,也不知是哪路高人出手,竟能有此大的手笔。
“阁下这么看着我,可是见了我,惊为天人了?还是吓着了?”那绿衣人说得讽刺,他相貌平常,这么说明显是不高兴了。被个风尘仆仆外地人,走近了也不说话,眼直勾勾盯着,换了谁也不能欢天喜地的。杨二爷回神,连连告罪:“先生恕罪,小可略通相面之术,从未见过先生这般好面相的,因此愣住,先生恕罪。”绿衣人挑眉:“哦,这可奇了,夸我什么的都有,夸我面相好的,这阁下独一份。你倒说说,我这面相怎么个好法?”
杨二爷看这话说得不像,本想转身逃遁算了,可周围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不让他走。尤其那高个儿,一下将他推回原地了,还说“叫你看相,你走什么?”绿衣人这会儿斜倚着椅子,抱着膀,看戏似的看着他,道:“你们几个别这么严肃,吓着这小官人,算不准了怎么办。小官人,你跑什么,我面相哪里好,你说说,我就爱听这个。”
楼下乱糟糟,又被人虎视眈眈围着,分明是一言不合就能取了自己小命的架势,可不说话又不行,杨二爷只好硬着头皮回了:“先生此面相与众不同。先生本该在今年本该有个大难,先生,到如今后福该到了,此后必有大建树,成为陛下肱骨之臣,封侯拜相、彪炳千秋只是时间问题。”杨二爷这话一说,就听见周围传来嗤笑声了。杨二爷心道:“都是实话,难道哪里说错?这群人笑,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绿衣人也不绷着脸了,略有兴味地再问:“这样,那你看我着能封侯拜相、彪炳千秋,你还看见什么了?”杨二爷觉得气氛诡异,也可没办法,只得接着道:“先生升迁就在不久后,从此仕途顺利。除此再看不出来了。”
绿衣人打量杨二爷,杨二爷尽量做出真诚样子。过了一会儿,听那绿衣人说:“罢了,京城新鲜事真多,让着小官人走吧,相面不就是这样挑好的说,谁还不混口饭。”杨二爷得了这一句,简直是得了命,也不管其他了,拔腿就跑。
杨二爷逃命之后,绿衣人大笑起来:“就这种眼神,还能出来相面。不过他也真敢说,吹得人心花怒放的,我就不跟他计较了。”刚刚那高个儿这时候说话了:“公公大度。”绿衣人似乎无意再谈这个话题,道:“过几天咱们还得回南边去,只等京城的事办完。”绿衣人心里想的是:“京城住了这些疯子,早走早清净。”高个儿随从几人,看着状元楼里这群人疯疯癫癫地,也恨不得京城事现在办完。
杨二爷也不去其他地方逛了,一路跑回胡家,心里骂自己:“让你多嘴,让你多嘴,遇见京城里的疯子吧,差点回不来。”兴望儿这时候已经从王家回来了,小的们回报杨二爷来家了。兴望儿赶紧地出来迎接,“二表老爷,您辛苦了,小老儿已经备了水,三小姐备了宴席,要给二表老爷接风呢。”杨二爷跑了一路,正没好气:“老爷老爷,一到你家,我就被叫得跟七老八十的一样。”兴望儿道:“先头老太爷去的早,留下老爷和小姐几个孤儿,年轻轻就得掌家,老太爷……”说着就要哭。杨二爷最怕兴望儿哭旧主,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赶紧打断:“你家老爷,我那表哥呢?我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不见他来门口迎我这弟弟?我知道你家二老爷云游去了,难不成你家老爷也云游去了?”
这个话题就尴尬了些,胡大官人还在东街,刚刚就派人去找了,至今没回来,可这怎么跟杨二爷说呢,兴望儿只能干笑了。
而家里的女主人鹤娘,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怄,还是因为夜间乘车受了凉,从昨天回来就发了烧,整个昏昏沉沉,似乎还做了噩梦,一直喊些什么。
鹤娘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见到了父母,父母音容如同往日一般,同坐着一架车里朝自己这边过来,可车到了她近前,停也没停,又朝远处走了。鹤娘就大喊着追车,希望父母能接自己上车,可很徒劳,她父母根本没看她一眼,那车还是越来越远。鹤娘所在的地方却着起大火来,鹤娘打滚跳河,火都不灭,虽然没烧伤她,可也热得人心烦。鹤娘大骂:“妈的!老娘流年不利!”梦里骂的太大声,给自己骂醒了。醒来看还在胡家自己的房间里,天已经大亮了。
胡三小姐本是趴在鹤娘床边上睡着的,也给吵起来了。看她嫂子醒了,很欣慰地道:“嫂子可醒了,吓死小妹了。”伸手摸鹤娘头,知道她退烧了,心里安定下来。鹤娘听胡三小姐声音嘶哑,再看脸,眼下隐隐青黑,这分明是没怎么睡觉。“玉人那几个家伙呢?怎么叫你挨累熬夜守着我?”鹤娘觉得不好意思,胡三小姐来照顾自己,成什么样子。可胡三小姐却一副不在意的道:“她们哪知道什么,嫂子为家里奔走累病了,我亲自看顾嫂子,才能安心。”
昨天晚上,胡三小姐琢磨着兰妈妈冲撞御史的事,翻来覆去到后半夜还没睡。听人回报玉人要出去,因太太突然发了高烧,要给太太请大夫。胡三小姐拦住玉人,另外派了小厮骑马去请胡家药铺那个霍郎中来,自己也赶去看鹤娘。一摸头果真滚烫地很,因此不放心,觉也不睡了。
等霍郎中来看了一趟,说只是着凉不碍事,吃几副常见的药,明天烧退了就没事。玉人几个听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可胡三小姐却没满意,亲自看着煎了药,又亲自喂给鹤娘喝,把玉人几个都挤到一边去了。弄巧要劝三小姐回去休息,可哪能劝动,可她坚决不走,说要等她嫂子退烧才肯睡觉。京章特意要给胡三小姐抬个软塌进来,谁知胡三小姐硬说会吵到鹤娘,也不让搬动。只在地平上放个绣墩坐着等,时不时给鹤娘擦汗。几个丫鬟都插不上手,玉人觉得很感动,可娇儿看这架势觉得十分肉麻。
第二天,有人过来回报三小姐,孙掌柜随杨二爷到京城了,胡三小姐一一安排后,又回来继续看着,后来可能也是困倦了,趴在床边睡着了。
鹤娘醒过来,没多久胡大官人回来了,但他不是独自一个,还把冯怜怜一起领回来了。门房的四狗儿认识外宅这位太太,心里大叫:“可不好了!这不是要命吗!”胡大官人哪管那些,叫小厮们给冯怜怜抬东西,自己摇着扇子潇洒的进府了。这时候杨二爷正往里边走呢,胡大官人老远看见,一步三跳,过去拍杨二爷的肩膀。“好兄弟,你怎么知道来京城看我了!”胡大官人跟自己亲兄弟都聊不到一块,跟这个母舅家的表兄弟倒是一见如故。本来是打算这几天都不回家的,听说杨二爷来了,赶紧回来了。
杨二爷一脸耿直:“你家辉妹子八百里加急叫我来,小弟就算在爪哇,也得尽快赶过来。”胡大官人想着打趣一下:“怎么,小辉要你替她夹带私货了?”杨二爷看胡大官人一脸认真不似作假,应该是真不知道孙掌柜的事,道:“替你带了新鲜私货来,现在已经替你送去老丈人家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