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鹤娘姑嫂两个挣得命回家来,胡三小姐吓到,非要与鹤娘同住。胡三小姐在鹤娘这撒娇撒痴,就是不走,连说自己害怕。鹤娘从见到启辉第一面,就觉得她虽然是比寻常孩子老成些,终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难怪吓成这样。就同意启辉在自己这里睡,连帮着安顿好,看她慌张,还拍着哄了几下,希望她收收惊,可以睡一会儿。待胡三小姐安顿好,鹤娘换了一身正经的衣裳,从自己院里离开,去到前面正房里去了,四婢跟着去服侍,摆开架势后,叫人喊前院总管来。
胡家的总管有三个,铺子里、前院、后院各一个。平时鹤娘见的多是后院的,今天找来了前院的。前院总管兴望儿是胡家的家生子,四十几岁,今天太太出门却遇见大事,老爷又不在家,快晚上了,太太却遣人来找,兴望儿也觉得自己心里没底。
到了正房,房间里灯火通明的,鹤娘严妆坐在上首,边上四个美婢伺候着,这阵势分明兴师问罪,只是吴师傅都没事情,为何来问罪自己?难不成因为老爷没回来,这可就麻烦了。
鹤娘见兴望儿来了,行了礼,叫搬了墩给管家坐,奉茶给他喝。兴望儿也不知其意,心里惴惴地,哪敢真喝。果然,刚端起茶,就听鹤娘问:“你可知道老爷哪去了?”鹤娘是真的想问问胡大官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日不回家就算了,之前三小姐生了场小病还知道问责探望,如今出如此大事,竟然彻底没了人影。胡家的马车出门遇见匪类,匪类还冲了方爵爷家眷这些贵人,定有衙门问询,不在明日就在后日,他到时也不露面,叫自己独自应付吗?越想越生气,语气也严厉了几分:“总管你是家里老人儿了,我是新嫁娘,原该给个尊重,不想这么质问。可从我来到胡家,你们老爷就没几日在家的。平日里男子汉应酬难免,我也不是那计较的,可如今我和他亲妹子差点命都丢了,他怎么还在外面不知回来?使人去绒线坊叫了,说不在;使人去东街叫了,也没人。你老爷哪里去了,难不成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任谁也找不到了吗?”说到激动处,把案几拍的山响,几上茶杯碗碟也被震得叮当作响。
兴望儿吓得冷汗直冒,心道:“老爷啊老爷,您不回家,惹太太生气,这口气却要我这喽啰来受。”又想:“这太太哪是一般人,前日里打死兰芳跟没事人一般,今日难道我也要折在这里?”想罢,小心翼翼地道:“太太息怒。昨儿晚上,商队来人,急急把老爷叫走了,说是这次商队遇见了贵人,贵人只能留几日,机不可失,老爷就赶去北地会贵人去了。”鹤娘之前跟商队进京的时候,也听说过这类事情,虽然还是疑心,倒是有些信了,便问:“是何等贵人?”兴望儿道:“回太太,是个采买铁器的大户,北地来的,见得好了,家里铁器都有去处了。”鹤娘心想:“如此说来,八成是真的了。之前隐约听见姨母说北方缺铁器,姨夫似乎有使中间人替他经营铁器换来现银的意思。现在看,敢是用了胡家当这中间人。”这么想了,也不说出话,倒是淡淡品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玉人,给管家擦擦汗,看他那汗流的。”兴望儿连声道“不敢”。
兴望儿看鹤娘脸色,知是信了,自己也放心了,想着虽然太太不至于把自己打死,可想法子朝自己撒气也不是没可能的,太太阁老家住了几年,想是什么整人的招数都会,恐怕害了自己,还能弄得自己有口难言。窃喜如今终于过关。
正庆幸着,突然听鹤娘又问:“你们老爷什么时候回来?”连忙回道:“快则三五天,慢则六七天,老爷也就回来了。”鹤娘道:“那就六七天,我也不是等不了,你们老爷一回了,务必叫他回家来。不然,你们便都不用再回家来了!天也晚了,管家回去歇了吧。”
就这么打发了兴望儿走了,兴望儿一路走,一路想自己家老爷,暗暗祝祷:“老爷,你可快快回来,再不回来,家里太太怕是要吃人了。”
兴望儿看鹤娘,不是鹤娘,是个鹤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吃人。可胡三小姐看鹤娘,就看成鹤仙一般了。她前一世生活艰难,还年幼就成了孤儿,都记不得父母容颜。安定不了几年,大哥在她十四岁上又没了,大嫂虽然也叫鹤娘,可那是个软心肠,专门涨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主,一味假正经,不给她添堵就算阿弥陀佛。二哥不定性,风一阵雨一阵,来无影去无踪,什么都不能指望他担着。上辈子只有她顾人救人,哪有人对她呵护。
本来鹤娘换人之后,很多事情与前世不同,她有些心慌,可这一次两次下来,就发现这鹤娘子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小姐该有的样子,但当真护着她这个小姑子。今日带她们脱险,回来家,还试图哄她入睡,便是这一世,也从没人这么对她。
说来也是冤枉了其他人,谁不知道胡三小姐自小早熟,自有主意,寻常人靠她近些都要发火,哪个敢去哄她。今日要是换了别人哄她,恐怕也得被她轰到一边,不过三小姐心里对鹤娘亲近,自是不同。
鹤娘从外间正房回来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婢提气死风灯笼,穿花园回了自己院里。京章在外屋做针线,见到鹤娘急忙行礼,鹤娘道:“可是睡了?”京章道:“正是睡了呢。”鹤娘道:“天儿晚了,我也该睡了。”留了玉人上夜,其他人回去了。
说起这睡觉,鹤娘就有些犯难,她睡觉就不太老实,打人抢被难免,平时自己睡还看不出来,如今启辉跑来她这里一起睡,又受到惊吓,自己今晚要是跟她抢被,这该多么丢脸。但也没办法,都安置好了,难道还能说“我得外屋睡去,不然三小姐今晚怕是没被子盖。”鹤娘嘱咐自己,务必老老实实,入睡后也得控制住。
当下主仆安歇,鹤娘和启辉睡在里屋拔步床上,京章和玉人睡外间大炕,听候吩咐。睡到半夜,三小姐突然惊叫一声,吓得鹤娘惊坐而起,玉人从炕上一个激灵就下了地,直喊着:“何处好汉,饶奴一命”,京章倒是还好,倒了杯参茶,递过去给三小姐喝了,又倒了一杯给鹤娘。
鹤娘不喝参茶,嫌燥热,叫换了花茶。这一惊可不小,鹤娘直拍自己胸口,道:“可吓死我了。”再看三小姐,竟然一直没睁眼,喝了茶,就躺下继续睡,好似从来也没醒来。京章又毫不慌张,鹤娘心道:“这般冷静,恐怕启辉日常睡眠时就爱尖叫。我从前只觉得自己睡觉不安稳,如今对比,我算极其安稳的了。”这么想着,也躺倒睡下了,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