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因谭氏而厌弃方妃,方妃也不是傻的,很快就发觉了起来。去求太子回心转意,结果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过了一阵子更有传言,太子要赐死方妃,方妃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竟暗中嘱咐世子去求皇后娘娘。世子年幼正是眷恋娘亲的时候,听说娘亲要被刺死,在皇后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求放他娘一条活路。
天又热,世子哭得脸色紫红,皇后娘娘心疼孙子,可行动又不太方便,世子见奶奶哄自己,往她身上直扑。看得女官们心惊肉跳,赶紧把世子抱开。皇后看世子哭的可怜,安抚了一阵,问明白了前因后果,叫人带世子去玩耍散心。世子不走,抱着皇后腿,只求皇后答应救他娘亲。皇后道:“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没人杀你娘,玩去吧。”世子听了将信将疑,才松手,被女官领走了。
皇后被世子闹得大为头痛,传唤亲信何公公入宫伺候。以皇后原本的意思,方妃失宠,没有太子拦着,就赐死完事,一个妓子,当什么娘娘呢。可今天世子一哭,觉得有些麻烦。找了何崇让来,叫他自己斟酌个法子,送方妃一程,又不能让世子发现。何崇让皇后意思,心道:方妃失宠这番机不可失。我从前便得罪过方妃,如果任她活着,日后世子继位,我便活不成了。但要我毒死她,怕是日后更活不成。于是道:“娘娘,这方妃此时杀了恐怕不详。”皇后道:“怎么个不详法?”何崇让道:“白马寺现做着陛下的祈福法事,娘娘又身怀龙裔,此时后宫见血,恐怕不吉。娘娘不如送了方妃去龙兴寺,为国祈福。太子妃娘娘现也在那里,正好让方妃去伺候着。方妃在龙兴寺里,也好让太子妃娘娘出口气,方妃在庙里升天,也是喜事。”皇后娘娘想起自己苦命的侄女,忘了一切罪魁是太子,只觉得一切都怪方妃,去她龙兴寺自己侄女手下折磨,是个远比毒死更好的主意,当时就下了旨意,命方妃龙兴寺为国祈福。太子正跟谭氏鬼混,听到皇后让方妃去龙兴寺的旨意,只说:“既是母后旨意,那便让她去吧。”
这懿旨是刘进喜公公亲传的,方妃听说去龙兴寺,哪里肯接旨,寻死觅活要见世子。寻死觅活从前确实有用,只是此一时也彼一时,得宠时惹人怜惜,失宠时恐怕连句“不懂事”的责骂都未必能得到。方妃终究没见着世子,大嚷大闹之后,只能悄无声息地被运至龙兴寺,一路方妃几次自尽,都被阻拦住了。
方妃至龙兴寺,本来自谓必被折磨虐待至死,没想到太子妃似乎在这几年就看破红尘了,看见她到来,竟然无喜无怒,只是问:“你可知你为何来此?”方妃浑身战栗,瘫软在地,不敢回答,唯恐答错一字便被虐杀。谁知太子妃道:“因你有福分。”方妃自此在龙兴寺随太子妃参禅修炼,几十年后,想起太子妃之言,方才醒悟。
世子发现娘亲不见,着实哭闹了几天,然而哭闹也无济于事。到底年纪小,过了半年后也不再提娘亲了,只是把照顾他的林女官看的紧紧,一时一刻也不能见不着她。皇后能把方氏送走,世子不过哭闹几日,觉得很是值得。
当初太子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生下了世子,因有太子全心庇护,连皇后都拿她无法,人都道方妃日后必能荣宠不衰。谁知道太子一日变脸,往昔一切化为乌有,性命也未必能保住。方妃突然兴起,又突然失势,实在令京城人感叹,不过没人敢直说,果然伴君如伴虎。
京城风云变幻,方妃被逐出后不足十日,皇上驾崩。自古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顺应天意民心继位,虽然民心实际视他为潜在纣王,奈何没有其他可替代者,民心也只好支持太子了。新帝尊生母周氏为光慈皇太后,封世子为赵王,却没有给后宫什么尊号,不论是太子原配周氏,还是赵王生母方氏,都好像被这位新帝遗忘了。
新建伯一案因为皇帝的去世耽误了下来。天子薨,举国哀伤,守国丧二十七日。皇上驾崩消息传入白马寺,曲公公大哭至晕厥,曲占也跟着抹了两滴眼泪,吕延只是换了素衣。王摄不顾身上伤没全好,连夜赶回摩州。
胡启明之前赶制了一批素衣,正好用上,虽然赚头不大,但聊胜于无。因为国丧,胡启明也不好出去绒线坊流连,只在家里待着,不过因为胡家极大,人在家中,却与鹤娘见不到。因为国丧,鹤娘等在都换了素服,也不戴首饰珠宝。家里也没有丝竹音乐,胡启明心里十分不乐。
弄巧因为滑胎而伤了身,不知为何,比其他小产妇人加倍苦楚。虽有郎中补药,仍难缓解。月爱看了她这般受苦,心中不忍,终于开口求鹤娘救救弄巧。玉人早觉得弄巧小产,八成与鹤娘脱不开干系。一看见月爱不知死活,竟跑来求小姐救弄巧性命。这分明是直说小姐害了弄巧,这种话哪里能说,因而万般拦着不许她开口,无奈月爱已经打定了主意,玉人怎么也拦不住。
鹤娘听到月爱求自己救弄巧性命,道:“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喜欢弄巧,怎么今天又为她哭成这样?”月爱道:“不喜欢也是姐妹间的不喜欢,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宽仁,求您救救弄巧”鹤娘道:“从她滑胎,略耽搁了一天,就给她请了好郎中,补药也没断过,就算富家奶奶小月子,也不过是这样补养罢了,还要怎么救她?”又命玉人:“你过去让她起来,跪的我闹心。”月爱不肯起来,道:“求太太给弄巧施法,郎中不如太太法力高强。”
鹤娘本来心里很不悦,没成想月爱竟然是要求她做法,反倒笑了:“做法驱魔祛鬼还差不多,养身只能一日日将养,假手于术法可没用。”
玉人上前扶月爱起来,也劝道:“太太快看,这妮子疯了,往日总念叨太太是神仙,就当太太真是神仙了。滑胎任谁也得慢慢养,太太神通再大,也没法手一指她就好全了。”月爱见鹤娘确实不能为弄巧施法去痛,很失落地走开了。
打发月爱走了之后,鹤娘要刺绣,玉人跟她配合着理丝线,鹤娘道:“你们四个人里,就属月爱心实,什么时候都还记着姐妹之情,这极难得。”玉人道:“奴婢几个,也就是遇见了小姐这样的主子,不与我们计较,不然哪敢这般。”鹤娘道:“你这样的,遇见什么人都差不到哪去。我本来因着老爷不识货,心里不甘,这一阵子弄巧也让我想明白了,不识货有不识货的好处,你们老爷这样的,离远了未必是坏事。”玉人不应声。鹤娘接着道:“娇儿心思活泛了,知道争取,你也别闲着,遇见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往前探探,指不定遇见哪个就成了你的出路。”玉人听了,线都掉了,赶紧跪下道:“小姐,奴婢没有那等心,要能伺候小姐一辈子不外嫁才是奴婢造化。”鹤娘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怕什么。赶紧起来,线都脏了。”
守了二十七日国丧之后,掌印太监曲直自请前往南京,为先帝守陵。新皇上赞赏曲公公忠心,给了不少赏赐,准了曲公公所请,但留了曲公公义子曲占在东厂听用。曲公公听说这安排,对曲占叹气:“我这般都不能带你远离,也不知你上辈子是什么业障,今生托生成我曲家命脉,专门让我不省心。”曲占道:“爹,留在京城未必是坏事,去了南京难不成我也为先帝守陵一辈子?您老人家老了,儿子还是大好年华。”曲公公听他说得不像话,骂道:“不知好歹的蠢小子,管你在京城作死。”
曲公公接旨第二日就要动身上路,好在他早有准备,才得以急速打点好行装。把家里的东西琐事都理了一遍,最后给了曲占五把钥匙,嘱咐了还是不放心。曲占和吕延送到城门外,车队临出发前,曲公公又对曲占细细嘱咐了一遍。曲占这一回没像往日那般不耐烦,着实认真应承了,曲公公才上车离去。因为是奉旨守陵的队伍,那车队看起来有些壮丽,这样的车队在略显荒凉的郊外,更衬得扎眼。吕延和曲占目送曲公公车队,可能因为舍不得他爹,车队都看不见了,曲占在原地维持着跪送姿势。吕延知道他们父子俩感情好,扶他起来,劝他曲公公去南京,能与老兄弟吕公公再聚,也是好事。若日后想念,忙过这一阵子,随时可以去南京探望。曲占也不说话,跟着吕延身后回城。街上人看见曲占身着锦衣,一脸阴沉,纷纷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