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明听他们对话,心里也有些明白了,知道自己误会。玉人扶起胡启明,福禄这时候才上来,给胡启明拍身上的尘土。鹤娘对吕延屈膝行礼,道:“谢官人大量,手下留情。”吕延抬左手阻拦,道:“先别戴高帽,我懒得与个疯子计较。看好了他,下次遇见别人,未必这么善了。”鹤娘赔笑道:“官人说的是。”吕延看到一个似是曲占的身影一闪而过,也就不与他们浪费时间,径直走了。
鹤娘平日何曾与人低声下气,只因为今天胡启明莽撞,心里气闷,讽刺胡启明道:“老爷好闲,奴这夜叉也值得老爷出来捉奸,真是了不得了,谢老爷不弃之恩。那官人没胡子,不是内官家,就是个娘子,这等奸夫,老爷都能当场抓住,还真是了不得。让小女子佩服。”说完当真给胡启明屈膝福了福。胡启明也觉得冤枉,但经鹤娘一提醒,那官人确实有些不同之处,也不得不圆场,道:“小生也是受人蒙蔽,夫人恕罪则个。”又骂福禄:“都是你这奴才挑唆,要不然能有这事?看夫人打你。”福禄配合道:“太太饶命啊,再不敢了。太太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小的怕外面贱人对太太有非分之想,才提醒老爷看着太太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吕延已找到曲占,两个人在不远处,看着胡家主仆给鹤娘道歉。吕延看得很有兴趣,对曲占道:“那娘子年纪小小,想不到还挺厉害。”曲占道:“那是王阁老的外甥女,嫁的皇商胡家,能不厉害吗?”吕延道:“原来如此,难为那小官人还能出来捉奸,也是勇气可嘉了。王阁老竟然把外甥女嫁到这种人家,也真是奇怪。不过这官人当真貌美,让人一见难忘。”吕延说的时候,还在往胡启明那边看。曲占听到她师姐夸赞胡启明,就不是滋味起来了:“姓胡的就是个绣花枕头,看看表面还行,内里还不如我呢。”吕延笑道:“绣花枕头你还来往什么,我可听人说你还去他家小住呢。”曲占道:“还不是我爹安排,不然我哪有空理睬他。”吕延大概也知道曲公公打算,道:“其实要买那神药,未必非要经由胡家。如此费事拉拢他,不如派人自去寻找。”曲占道:“人早就找寻到了,但那卖药只与胡家打交道,找到又有什么用呢。”吕延叹了一口气,道:“那等药物违逆自然,拿到手未必是好事。”
主仆请罪,着实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鹤娘想着觉得滑稽,但也不说原谅不原谅。胡启明无奈,只得一直弓腰赔罪,福禄则一直跪地,过了好一会儿,胡启明抬头一看,鹤娘已经走了。四面寻找也没看见人影,鹤娘早就坐车回成衣铺去了。玉人见鹤娘把老爷扔在白马寺不管,有些担心,道:“小姐,就这么把老爷撇在白马寺,是不是……”鹤娘道:“你看他说几句软话,就当真了?咱们这位老爷,可是面善心硬的。好脸色和真心给他都无用,不如给他些现成利益,这人没长心,真情实意换不回来。今天容我,不过因为姨夫没倒。如果姨夫不在,你且看看。”玉人觉得老爷没到那个地步,但回想王阁老地位不稳的时候,老爷确实待太太与今日全然不同,也就不想多说了。
杨耀祖从南边回来,带回不少南边的玩意儿。一到京城,先到了胡家,从兴望儿那知道家里主人都不在,三姑娘搬去姜宅的事,便从胡家离开,直奔朱雀胡同去了。咱们这位杨二爷,一直对三姑娘有些不同,但因为姜允之年纪尚幼,杨二爷也是少年人,不好意思直说出来。本来是想等到姜允之长大些,再向胡启明提亲,没想到出来这种兄妹分道的变故。
姜允之听说杨二爷来了,颇有些意外,但也赶紧张罗起来,招待杨二爷。心道:这表哥倒奇怪,他既是嫂子的亲哥,回京城不去找我哥嫂,反而跑来我这里,恐怕嫂子知道后要怪我。于是要京章去胡家给鹤娘报信,说是杨家表二老爷来了。鹤娘回到家的时候,京章已经在门房等了好一会儿,看见鹤娘的车就过去拦着了。四狗儿因为跟京章近距离接触了,觉得心里满足,默默感谢杨二爷的到来。
鹤娘还当是杨二爷刻意通知她的,心里欢喜,都顾不上换衣裳,直接原车去了姜宅。胡启明回家的时候,发现鹤娘不在家,问了门房四狗儿才知道,她追着杨二爷去朱雀胡同了。胡启明不乐,道:“哪有表嫂对表小叔子这么紧追不放的,倒把自己丈夫冷落在一边。”福禄道:“表二老爷是太太的大哥,明明是兄妹,哪里是叔嫂。”胡启明也想起来了,从没见过鹤娘对谁这么上心,杨耀祖应该当真是鹤娘大哥。
姜宅这边,杨二爷正要与姜允之透露些要求亲的意思,鹤娘就来了。鹤娘很高兴,难得让下人看见太太一步三跳地走过来。不过这高兴是白费的,杨二爷并不想见到鹤娘,因为见到她会带来些忧伤的情绪。杨二爷上回离开了京城后,把京城见闻据实写进信里,询问父母,他究竟何种来历。杨家二老回信很伤感,对他的疑问又避而不答,杨二爷突然之间觉得不值得,何必为了一个丝毫想不起来的妹妹,而叫养父母伤心呢。因而打定主意不与鹤娘相认了,从此只做普通表亲来往。
这回他来姜宅,实是为了求亲,并不是为了认亲。为着这些原因,杨二爷本是善于说笑的人,但面对姜允之时候有些紧张,而面对鹤娘就难免有些僵硬。硬挤出一个笑,叫了鹤娘一声“表嫂”。这么一声,让鹤娘与姜允之都愣住了。姜允之本身是两家的女儿,实在不能理解杨二爷那些别扭从何而来,只是多认一个妹妹,养父母仍是父母,杨胡两家也算亲上家亲,哪值得这般扭捏。
鹤娘看了杨二爷许久,见他脸上果然没有半点回转余地,眼泪就流下来了。胡乱抹了一把,喉咙梗住,僵在当地,半句话也说不出了。姜允之眼见要不好,只得送杨二爷出门了。姜允之一直送到大门外,杨二爷犹自想与她解释。姜允之道:“表哥,按说你们兄妹的事情,我不好插嘴。我只说一句,纵使我哥把我逐出门,也不至于不承认我是他妹妹。天底下能有几家互不相认的手足。”几乎要把杨二爷劝动,谁知这时候不远处吕宅门口起了热闹。
吕延与曲占骑马刚到吕宅门口,就看见宋温带了许多礼物正要扣门。吕延认得宋温是何崇让的亲信,问他这是何意。宋温表示礼品皆是督主让带来的,知道曲公公离京,唯恐她不好受,送些东西给她解闷。吕延坚持不肯收,宋温坚持要送,曲占两边劝着,声音略高声了些,传到姜宅这边,还能听见“毕竟是手足”以及“我不曾有什么手足”这样的只言片语飘过来。僵持了好一会儿,吕延终究什么都没收,宋温又把礼物运走了。
杨二爷看向吕宅,好像突然为自己找到了支撑一般,道:“可见手足也如浮萍一般,该聚时聚,该散时就散了,并不止我一人如此。”姜允之无奈。
姜允之送客回来,鹤娘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坐在餐桌边上,道:“如此酒宴,不吃岂不可惜。”说完当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鹤娘这人,越伤心胃口越好,倒比平时多吃了一些。姜允之恐怕她积食,叫京章煮些消食汤来。鹤娘道:“这点食物罢了,还不至于让我积食。”姜允之道:“嫂子,你好歹想开些,难受就哭一场。”说完姜允之自己倒先流泪了。鹤娘把拳头攥地紧紧,道:“你哭什么,不认便不认了。也怪我自己心结太重,不能放下。才让人有机会端着哥哥款儿,又当面嫌弃我,以后该再不犯傻才是。”
何崇让见到给吕延送的礼物原封不动送回来,却并不怎么意外,反而温言勉励了宋温几句。何崇让近来忙碌的很,不过这忙碌是种福分,可能因为方妃被逐,也可能他为皇上进献仙丹,皇上待他不像往日那般讨厌,甚至逐渐有些亲近的意思。
宫里将有添丁之喜,太后娘娘即将临盆,生下先帝遗腹的皇嗣,虽然先帝已去,但皇上对这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同胞手足却十分重视,多次严令,务必伺候好太后。后宫上下人等为此不敢有丝毫懈怠。
朝中大臣,在吵扰了许久之后,新建伯一案终于有些要完结的意思了。皇上的私心,再加上何崇让时时劝谏,求皇上宽容恩典,最终结案时候,顾念新建伯一族旧日忠心,只问邓文举一人之罪,其余者免死。新建伯削爵,族人有官职者,削籍为民。一朝权贵,落得布衣白丁下场,其实也够凄凉的了。
因新建伯乃文人榜样,皇上这番宽宏大量,就让天下士人有不少夸赞皇上圣明的。而何崇让在新建伯一家被围期间有些照应,又在御前说情,也因此获了不少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