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娘头一天答应了众人做个驱鬼道场,到第二天一早,各路丫头小厮,有意无意都盯着上房,想等着看太太降妖伏魔。鹤娘因而吃饭时候,感受到各路偷瞄眼光,于是刻意板了脸,众仆役见状赶紧收了眼光,心里还是好奇得很。眼看到了时候,鹤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身坤道的道衣穿上了,手拿拂尘,还背着一口宝剑在身后,姜允之看到当真震惊:“嫂子,你这东西哪里来的?”鹤娘横了她一眼,道:“什么嫂子,要叫出尘仙姑。”姜允之看她郑重,就不乱说话了。因着鹤娘下了令,不许打扰,以免惊扰。众人也不敢就近,只在远处伸长脖子偷窥,时不时窃窃私语一番。看见太太摆开了法器,提剑摇铃,走起法阵来了。因太太远远看着当真有些杀气,众仆役就不由得屏住气。到后来听见太太大喝一声,凌空劈开一张符纸,地上就现出个一闪而逝的血影来,也顾不上不喧哗了,纷纷叫嚷起来:“果然有个鬼,被太太除了!”鹤娘不管他们,仍旧把收尾做完,呼唤来人撒香灰洗地。众人这时候才敢上前。
看他们的反应,鹤娘心道:也真是一群糊涂虫,不过若能安抚住他们,也当真不错。鹤娘做的假法式多了,看起来十分逼真,何况又不全然是假的,除了那一闪而逝的血影,步步都按道法,句句都有依托。这假道场做完之后,姜宅果然再也没有闹鬼的事,下人们私底下都说太太法力高深。姜允之觉出这道场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里。因为之后再也没有怪事了,索性也就丢开手了。
鹤娘做完法式没多久,司徒若突然来了姜宅,很是低调,从铁狮子胡同那边的偏门过来,悄悄寻了玉人说明来意,被领着去见鹤娘。自从上次书信事件之后,司徒若就有些担忧,寻思着戴罪立功,最近终于得了机会,找到了绝好的一间门面,正好开家胭脂铺,所以急忙赶过来报与鹤娘知道。那铺子在个绝佳地段,价钱极合适,司徒若建议速买。鹤娘觉得有些奇怪,道:“前马街的铺子,又是上下两层的,怎会是这么个价钱?恐怕有诈。”司徒若道:“太太放心,确实可信,小的原本认识这家人,他们一家也是时运不济。今年年头店主得了重病,拖到如今,活不了几天了。小的暗中打听了,这家的老板娘本也不想卖这铺子,因店主三十年前曾是新建伯门下的人,如今新建伯家里出事,就怕案子铺展开,牵连到店主家头,才不敢再待在京城了,老板娘才主张卖了铺子回家乡躲着去。卖的急,才是这般价钱,太太要开脂粉铺子,此番确系机不可失。不提这价格,便是地段也难得。”鹤娘还是不放心,道:“不若我跟着你去看看那店铺,若是好即刻就买了。”司徒若道:“劳动太太,小的心里不安。”鹤娘道:“不劳身便要劳心,我还是劳身一回吧。”因在姜宅,也不用劳师动众,不过带了玉人和吴师傅,就乘车去了前马街。
原来鹤娘体谅玉人受惊吓,想让她休息几日,今日带着娇儿就行,可玉人听说铺子的情况,说什么要跟着。难得见到玉人坚持,鹤娘就带上她了。马车走了一半,遇见堵路撕打的,马车前进不得。玉人掀车帘,出去看情况。鹤娘等在车里,不一时车外平静了,想是堵路的被驱散了。
玉人回到车内,还能看见涨红的脸没全消。马车又重新驶起来,鹤娘道:“外边怎么了?把我们玉人小姐气成这样?”玉人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道:“太太恕罪,奴婢看不惯一群痞子仗人多势众,落井下石,要赶个寡妇出家门。”鹤娘道:“这条街上住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便住个寡妇也比寻常人家单传独生子精贵许多,什么痞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此赶人?”玉人道:“那寡妇是新建伯长女。”鹤娘道:“我说呢,不过也不对,新建伯长女如今是当家的太太,姑舅和丈夫都没了,谁有资格驱赶她?”玉人道:“按理是没资格,所以邓氏不服,就率了仆妇家丁与他们对打,才闹得这般大。可这群人是打着先家主族人的旗号来的,说是为了名声驱逐逆党出门,也觉得理直气壮。”鹤娘道:“要真为了名声,早干什么去了。新建伯一出事,什么讲究都出来了,不出事时候,野的也争着说是亲的。”这话题终究有些尴尬,剩下一段路,玉人与鹤娘都不再说话。
到了地方,见到个整齐的店面,店主歇了业,没有客人。店主家的东西似乎都收拾妥当了。几个大箱子就堆成一堆,一副随时跑路的样子。司徒若引着鹤娘与店铺老板娘见面,那老板娘三十出头,是个丰满小巧的妇人,行动透着些伶俐泼辣。与鹤娘夸着铺子:“杜奶奶,我家这铺子实在是个生金蛋的鸡,要不是我家那死鬼,真不忍心卖了她。”老板娘说到这,传来一声咳嗽,鹤娘这才发现,角落里躺椅上还有个细痩的男人,脸上肉都没了,只剩下一双眼睛,有只手搭在躺椅边上,好像枯树枝。冷不丁看见这么个濒死的人出现在屋里,鹤娘吓了一跳。老板娘竟似乎也是才发现那男人一般,也吓了一跳,喊伙计过来,骂道:“谁不长眼把当家的搁在这了,这风多大不知道?赶紧给我抬回去。”应声来了四个伙计,把那躺椅抬了进屋。老板娘向鹤娘告罪:“奶奶可别见怪,我这当家的一病,家里也就没个上下了,顾得这头顾不得那头。”鹤娘还没把安慰的话说出口,这老板娘就把话转回这铺子上头来了。鹤娘详细问了,这铺子确实极好,当下定了,买了这铺子。司徒若交割手续,鹤娘先行回姜宅。
鹤娘到姜宅的时候,正是末时初刻。姜允之睡了午觉才起床,走到了外面明间。过了时候,午睡也不成了,鹤娘干脆坐在明间窗边,正好把司徒若送来的账本看了,想起今日见闻,两对夫妻,竟然都不长久,联想到她跟胡启明,就叹了一口气。姜允之见状,道:“嫂子早晨还是仙姑,到下午倒成了持书叹息时光的闺秀了。”鹤娘道:“书我这里没有,账册倒有一本。”姜允之道:“嫂子为何叹气,可是这账有问题?”鹤娘也不好对姜允之说自己想法,只是道:“账没问题,天气太热,不由得叹气。”
吕延虽然昨日与何崇让不欢而散,第二天仍旧按规矩去了东厂,说是请督主派她去白马寺。何崇让觉得正妥当,便依着她的意思,安排她去白马寺保护曲直。曲公公自从皇上病倒,就一直在白马寺祈福,皇后也不说这祈福什么时候到头,于是这祈福就没有尽头了。曲占也陪在这白马寺,好像转了性,整日吃斋念佛,竟然很安分。这种安分在见到吕延的时候就龟裂了。几乎把木鱼扔了,就朝吕延跑过去,要细细看看吕延可又变化。看了一圈之后,道:“师姐竟然没变化。不像我,为了思念师姐,消瘦了不少。”吕延道:“消瘦些便更英俊了,如今京城姑娘正喜欢这种小官人呢。”
曲占是吕威的徒弟,虽然入门早,却比吕延小了好几岁,因此倒要叫她师姐。曲占头一回见到吕延,心里就很喜欢,这喜欢随着长大而加深了,无奈吕延只当他是个孩子,把他说的“仰慕师姐”的话都当做童言无忌,并不在意。为此曲占没少煎熬。
吕延从外面走进,见了曲公公,就与曲公公磕头。曲公公受了她三个头,让她起来,道:“你爹让你回来的?”吕延道:“正是侄女父亲命侄女回京。”曲公公摇头:“你爹他可好些了?”吕延道:“南京风水养人,父亲到达南京后渐渐好转,现已痊愈。”曲公公道:“现在也无可挽回了,你待在京城也无用,回南京去吧。”吕延道:“父亲叮嘱了,务必看到曲叔父归宿,侄女才能回去。”曲公公道:“怎么个归宿法。”吕延道:“父亲说了,若叔父无事,侄女看到叔父有个好养老地,若叔父去了,侄女看到叔父有块好墓地,才叫归宿。”曲直道:“呸呸,你那爹,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什么好墓地,小占子就是让他教坏的。”
曲占因为见到了师姐,本来是喜笑颜开站在一边,莫名就被曲公公连带着骂了,道:“爹,你骂我师父就算了,怎么连我一起骂了。”曲公公道:“骂的就是你,你师父被骂了,你这小崽子也不知道替他反驳一声。”曲占平日里这样无妄之灾经多了,并不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