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自得了太太给的贵妾待遇后,做三做四,勒令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在没人的时候喊她“王姨娘”,不许叫她弄巧姑娘,伺候的稍不如意就要打骂。弄巧小时候遇见个刻薄妈妈,养成她把打骂当做寻常事的心性,对人也这般刻薄,她自己却不知道。那两个小丫头是胡府里家生的,爹妈也在府里当差,当她面前不敢有怨言,回去见了爹妈,什么不说,这话也跟着传开了。胡家的下人们被弄巧折腾,反倒记起太太的好来,太太对犯错的人不轻饶,对办事妥当的还算有赏。如今这个要冒头的新姨娘,一味挑剔,从不满意,还不如太太好伺候。
司徒若媳妇宋双双在厨房,厨房被折腾得最多,因而这些不满的议论在厨房也最盛,宋双双全听在耳朵里,回家时候就跟她当家的评判:“这弄巧丫头,真不像王家出来的。哪个府里没有怀孕的妾?况且她还不是个妾。都是太太陪送过来的,她不想想她是太太的丫头,怎么就比太太排场还大?可不让胡家人笑话咱们这些王家出来的人没规矩,丢了太太的脸。”司徒若这一阵得太太安排,搭理太太新买的绸缎铺,整日心情好,哪在乎这点事:“太太心里有盘算,你何必替她着急,这就是正经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宋双双道:“你不在家里,自然说的轻巧,哪知道我被那丫头指使,一道菜少说也要做四遍的苦!”司徒若道:“娘子辛苦了,让我疼疼你这小手儿。”说罢,就要把宋双双两手往自己嘴边送,被宋双双打开了。司徒若看娘子恼火了,压低声音道:“娘子,别生气嘛。娘子暂且忍耐些,我估计着,弄巧也蹦跶不了几天了,这孩子怕是都未必能落地。”宋双双听了,四周扫视一遍,见确实没有人,也低声道:“你是说……”司徒若道:“不然能这么纵容她?弄巧在王家待的时间短,没见过楚姨娘,你可是见过的。”宋双双想起来,不禁浑身一哆嗦。司徒若趁机抱住,说要给她暖暖身。
从弄巧走了,鹤娘身边剩下三个婢女,兴望儿问过要不要添一个,补上弄巧的缺,鹤娘只说不急,未必有缺,就算了。夏季里炎热,鹤娘屋里窗格全开了,糊了碧绿的纱窗。外面蝉叫得闹心,鹤娘却喜欢,不叫人粘了,所以整个胡家,就鹤娘这里蝉声最盛。
胡三小姐几天前被胡启明刺了几句后,当真着了气恼,她活了两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胡启明不过借醉说了实话,她再不识趣,这兄妹也没得做了。
她这一世尽力避免胡家再重蹈覆辙,战战兢兢经营了十几年,胡启明比前一世长进太多,胡家也比前一世更兴旺了。且自从竺氏官司之后,围绕胡家发生的事也与从前不同。胡三小姐觉得自己留下意义也不甚大,没法再替她哥多操心,打算自己回北地去。
那以后一直闭门清点收拾东西,本打算收拾好了,就直接回北地算了,但又有些舍不得鹤娘。想起来她们姑嫂的首饰还在铺子里,虽然是胡家自己的铺子,终究不好。叫京章去还了钱,昨天把首饰拿了回来。胡三小姐东西也收拾好了,今日就亲自把首饰送还给鹤娘,这趟贩粮游戏有始有终,于她自己,也是道别的意思。
看到胡三小姐来,鹤娘吃了一惊。这几日,鹤娘几次要去劝她宽心,都是闭门羹收场,本来是疑心她这一个月都不出来了,没想到今天不用人请,自己大大方方出来了,也是好事。携了胡三小姐的手,拉她坐在炕上。玉人几个也没少陪吃闭门羹,看到三姑娘来,格外谨慎殷勤,端凉茶递点心,怕再惹她不高兴。胡三小姐看她们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道:“我这几天任性,倒叫嫂子担心了。”鹤娘道:“妹妹这是哪里话,谁还没个脾气,气过了就好了嘛。”胡三小姐不想再说,让京章把抱着的首饰盒子放到炕桌子上,道:“这是嫂子上回压的十八件首饰,拿回来了,嫂子点点。”鹤娘清点了一遍,一个不少,道:“我都忘了这些东西了,多亏妹妹还想着。”
司徒若回来的时候,鹤娘就从收益里拿出了钱给胡三小姐,让她得空把首饰赎回来。那之后连着出了几件事,鹤娘都快把这些首饰忘了。胡三小姐道:“这是该我做的,哪能忘了。也是嫂子不嫌弃,才能让我做些事。”鹤娘知道她这话是因为胡启明,劝道:“你哥哥这人,你比我知道,心里把你当命一般。无奈他那脾气,在外忍耐多了,回家就要吆五喝六的,那天又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你们同胞手足的,妹妹别与他计较。”胡三小姐道:“嫂子不用劝我,我这几天想了通,也想开了,哥哥说得原是正经话。我也是该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没道理我总待在哥哥家里。”
这话没来由,鹤娘听不明白,就是玉人几个也没懂。胡三小姐又道:“这次来,也是跟嫂子道别,虽然舍不得嫂子,可这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小妹三日后便要启程了。”鹤娘道:“你这孩子,你自己回去,我们能放心?好妹妹,看嫂子面上,我一会儿把你哥找回来,让他给你赔不是。”说完,当真让玉人去请胡启明了。
胡三小姐见鹤娘如此,笑道:“嫂子从来了,待妹妹一片真心,妹妹此生不能忘。何必这么麻烦,我哥怕要怪你多事呢。”虽然这么说,可能也存了一些希望胡启明留自己的心,也坐在那里要看个结果。
玉人赶着去找胡启明,看到福禄还在书房门外回廊闲坐着,知道胡启明必然在家,心里庆幸。福禄看见是玉人来了,赶紧起来了,就要寒暄几句。玉人急着通报,随意应付了几句,福禄就觉得心里美得不行,屁颠给胡启明通报:“太太派玉人姑娘来了。”胡启明因为天热,在书房里穿着短打,道:“什么事儿,这说吧。”也不叫玉人进屋。玉人给胡启明照旧行礼,把三姑娘要回北地,太太请老爷过去劝劝的话说了。胡启明听说妹妹要走,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平日最珍爱这妹妹,如果她是别人家妹妹一样,那要天上月亮,他也尽力摘下来。可这妹妹在家,不想姑小姐,反倒像个老太太,多少有些压得他大气不敢喘,从前还不觉得,随着胡启明年纪渐大,越受不了自己被妹妹牵着鼻子走。玉人在外等着,胡启明半天不回话,过了许久,回了一句:“三姑娘回北地,让吴师傅跟着,一路好好照应着。她想拿多少钱,拿什么东西,不离谱的都由她。”
玉人得了这种回复,不知道该怎么跟鹤娘交代。磨磨蹭蹭走回去,鹤娘正等着,看她回来了,以为胡启明随后就来,抻着脖子直往窗外看。玉人走到鹤娘近前,附耳把胡启明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鹤娘听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再开口,一时哑然。胡三小姐看到她主仆二人的行动,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了。也不想等鹤娘编好一套好听些的说辞了,自己站起来,问玉人道:“玉人姑娘,你亲耳听了。我哥哥可是许我想拿什么,不离谱的尽管拿?”玉人不敢答,看着鹤娘,鹤娘点点头。玉人道:“不敢瞒三姑娘,正是。”
胡启明平时要打发什么外室,从来是这一套,外宅里的东西想带什么走尽管拿,哪怕连宅子带家具整个拿去也行,只要不再来攀扯不清,从来十分慷慨。胡三小姐对此很了解,如今用在她这亲妹子身上,更慷慨一层,整个胡家后院尽管拿。胡三小姐觉得讽刺,道:“我这哥哥这点慷慨大度,当真多少年不变,是好极了。我回去就列个单子,嫂子过目了,不觉得离谱,我就权当是哥哥给我的送行礼物。”说完自己也掉泪,带着京章走了。
鹤娘见胡启明对妹妹无情,心里冰凉,不打算坐视不理,领着玉人就去了书房,要劝胡启明回心转意。到了书房,没想到冯怜怜也在,两个关着门,福禄守着,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往常鹤娘就转头走了,可这一回鹤娘索性不走也不进,只让福禄通报,自己就在门口等着。冯怜怜也是时运不济,刚把胡启明撩拨的有些兴趣,鹤娘就来了。胡启明丧了劲头,她又有些怕鹤娘,一桩好事,没成就散了。冯怜怜灰溜溜走出来,跟鹤娘行了礼,就回去了。胡启明赶紧把短打换成道袍,让鹤娘进去。
鹤娘与胡启明新婚几个月,名副其实的夫妻还没做,开始吵闹了几回,现在不吵闹了,就有些中年夫妻古井无波的意思,彼此只剩下些敬重而已,胡启明对冯怜怜还能随便一些,对鹤娘跟待客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