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热风还在吹,扑在每个人身上,包括气绝倒地那位。一只狮子狗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衬着大家不注意,把那半撒没撒全的酸梅汤添了两口,然后也开始尖叫,继而僵立,扑地。何崇让走过去,想捂住鹤娘的眼睛和耳朵,但鹤娘这回却没害怕,睁着双天真的眼睛问何崇让:“他们这是中暑了,还是死了?”何崇让道:“他们…他们死了。”然后把鹤娘搂着,要送回屋里。
其他侍女都没动,托盘里的香囊与荷包依旧活泼鲜亮,因为被太阳暴晒了这一会儿,香囊的香味更浓烈了。鹤娘道:“能别他们化了吗?不下葬又不超度,我总有些不放心。”何崇让对着投毒事件又惊又怒,本也没那么容易把这一人一狗化了,对众人道:“把他们好生收敛了,找金先生来。”
鹤娘不动,何崇让索性把她直接抱起来进屋。
因为投毒的事,何家上下各门紧闭,连狗洞都关上了,这是何家上次遇见刺客之后的规矩。各管事先把人聚齐了自查,自查不成,却叫何崇让查出来的,可有好果子吃。
鹤娘被何崇让一路抱回了榻上,何崇让心里有火,脸上阴沉着。鹤娘看着,觉得怕人:“夫君,你这样子好可怕,像老怪物。”何崇让也怕吓着鹤娘,尽力做出一个笑来,可是看着似乎更可怕了。这么一来,鹤娘反而咯咯笑起来了:“假笑的老怪物,这面目的怪物可掠不着童男童女,也太丑了。”何崇让叫她一说,心里那弦反而松了,脸也不那么绷紧,坐到床榻边上,把鹤娘头上一缕碎发撩回去:“娘子现在不害怕这怪物了吗,怎么还笑?”
鹤娘道:“我仔细一看这丑怪物是我夫婿,只有他怕我,没有我怕他的。就不害怕了。”
鹤娘睡的床榻是何崇让亲手布置的,紫色帐子,玉色软枕,鹤娘穿个大红绣并蒂莲的薄衫,已经滚得有些松开了,能看见里头系了八对纽扣的抹胸。何崇让道:“大热天,你穿这许多做什么?”鹤娘干脆侧躺着,手托着头,道:“不穿这么多,怎么让你一件件脱下来。本想着跟你好生团聚,如今你也没兴致了,我还是自己换了衣裳,歇个午觉是真格。”
何崇让对鹤娘这样的勾引,永远没什么抵抗力。待到两人身上衣服几乎都扔到地上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也不等何崇让问,直接禀报道:“督主,刘副指挥使。”鹤娘没好气,很慵懒地问道:“什么事非得现在求见,真是搅了人的好事。”门口的声音可不敢回答。
何崇让心里也无奈,安抚了鹤娘几句,哄着她答应放他走,帮她把两人的衣裳都穿上,才起身走了。鹤娘心里有些异样感觉,屋里窗户早已经拆了,窗框上糊的茜色窗纱,穿堂的风跑来跑去,把桌上的书吹得来一页页翻过。
鹤娘看那来回翻动的书页,逐渐睡着了。鹤娘睡得并不安稳,没过多久,被吵醒了。楼下佟钟的声音还带着怒:“多大事值得你大呼小叫,把这扰人的奴才给我堵了嘴。”然后是一个哀求声音,道:“佟大姑娘,不是小的不知轻重,那狗活过来了,换了谁看见死而复生能不惊叫。”佟钟的声音又起:“什么死而复生,领我去看看那出生,若是叫我发现你撒谎,把你皮揭了给督主当窗户纸!”
楼下才安宁了,鹤娘自言自语道:“还说别人是个扰人奴才,她声音比谁都大。还是玉人更稳重。”鹤娘说完了玉人,又纳闷道:“玉人到底是谁?”想了想去想不出,翻身又睡着了。
佟钟领着两个侍女,跟着那个叫高粱的小厮去看狗,果然见了一条活狗,上蹿下跳地,还挺精神。佟钟没见过那狗,对那两侍女道:“你们看看,可是那条狗?”其中一个侍女蹲下,把手伸出来,那狗儿果然摇尾巴,过去跟她握手。侍女道:“正是这条狗,小的们从前常常喂它,它只跟小的们这么玩耍。”佟钟听完,也蹲下,向那狗伸出手来,结果只获得了狗的鄙视。过了一会儿,佟钟讪讪地站起来,道:“还是条有些脾气的聪明狗儿。”
问那高粱,道:“它怎么醒的,你跟我讲讲。”高粱道:“小的先是验了它是不是服假死药。”
“然后它就醒了?”
“哪那么容易,然后发觉它死透了。小的突然看见一只飞蛾,吓坏了,不小心把烧酒整瓶撒它头上了。等我拿了手巾给它擦,它就醒过来了。小的觉得太惊奇了,就赶紧过来跟大姑娘禀报。”
“你给狗收殓,还拿着烧酒瓶子?你原是打算收殓成狗肉锅吗?”佟钟也知道他们的手段,收殓人揩油水,收殓动物成美餐,何家没规矩是有名的,只是她是别家的奴婢,也不好多嘴。
“小的哪敢,那狗是中毒死的,小的们还要命呢,只是小的怕狗,喝些酒壮壮胆。”那小厮陪着笑脸,有些谄媚。
佟钟道:“壮胆好事,别壮得太大撑破了,可就好事变坏事了。今天你歪打正着,不与你计较了。”领着两个侍女向何崇让禀告去了。
高粱确定她们走远了,道:“呸,什么东西,都是奴才的奴才,摆什么主子款儿。”
佟钟找去了何崇让那,却见他忙着招待刘辉,没空听她回禀,只得先去找那侍女的“尸体”了。给那侍女收殓的却也是个女子,名叫秦明媚,正给那侍女修容整装呢。看见佟钟领着人抬了大缸和几大坛子酒来,吓了一跳,当时有些邪功,用童男童女的尸首当药,泡在酒里养颜。秦明媚不忍心这侍女得到这种不安生的下场,道:“佟大姑娘,奴婢检查过,她已不是童女了,泡了也无用。”
佟钟哪知道那邪功,想差了,只当秦明媚不信这侍女能救活,道:“那狗儿也不是童子,还不是一样有效。”命自己粗壮婆子,把那侍女抬起来放缸里了。秦明媚看他们把酒一桶桶倒那侍女身上了,越发信了是要那她当药。在心里默默念佛:阿弥陀佛,丫头啊丫头,你时运不济叫她挑上了,可不是我不救你,你有什么冤仇,只管找她报复,她姓佟叫钟,跟老娘没有半点关系,千万别找错人。
浇了好一会儿,那侍女也不醒,佟钟道:“可能她死透了。罢了,捞出来放回去吧。”回头看见秦明艳表情精彩,以为她是生气弄花了她修得容,拿出些银子塞给她,道:“把姐姐心血白费了,这些银子,姐姐拿了喝茶,当我赔罪了。”那秦明艳没接银子,指着佟钟身后,道:“诈…诈尸了!”佟钟一回头,见那侍女醒过来了,迷茫地坐在台子上。
其他人知道那狗儿死而复生的事,看见这侍女也醒了,只觉得神奇。可秦明艳不知道,当是诈尸了,伸手一个符纸就把那侍女摁倒了。可怜这侍女,好不容易醒了,又被秦明艳给打昏了。
刘辉求着何崇让把娇儿几个放了,何崇让道:“这几个丫头,倒是好丫头,放她们也行,只是还得你配合着唱一出戏,才能顺当着把他们放了。”刘辉刚想问唱什么戏,他最会唱戏。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高过一阵,何崇让刚要叱骂,就听有人禀告:“督主,那死了的丫头和狗还阳了。”何崇让道:“死人怎么能还阳,胡说八道的东西。”
“小的但凡有一句假话,督主把小的骨头拆了做伞把。”
刘辉道:“怕是谁用了假死药吧。”何崇让道:“金先生刚走,用假死药能看不出来?你且回去,明日你来东厂,我跟你细说。”刘辉得了何崇让这句话,不走也不行了,他也不想看督主家里一地鸡毛,匆匆告辞。
安平城里,添寿领着众从人,加上司徒若的指点,可算是把胡管家行踪摸了个透。趁他又去会相好的,一群人装作无赖混混,喊着捉奸,冲进院子里给拿住了。为求逼真,把那寡妇和胡管家的里衣都拿了,就要扭送他们见官。
邻居见惯这样事,多半是给这群混混一些好处,被他们捉住,就得给他们些封口费用,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出头来做声,更没人阻拦。胡管家心里也当是这样伎俩,全然不怕心说:这群混账,待进了衙门,看是板子打的是谁。
结果添寿一行,先是把胡管家一路游街,走到人少的地方,直接塞马车里了。虽然也是去见官,见得却不是胡管家想的那个官,而是直接拉去荒郊野岭,去见王摄这个官了。
胡管家之前轻敌,等到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添寿把胡管家从马车里扔出来,让他给王摄跪下。胡管家以为遇见绑票,直磕头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