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崇让第二天进宫,不自觉就有些眉开眼笑。在殿外等着太后召见,刘进喜从殿里出来,看见何崇让,就道喜。李大姑姑心思一直不定,前阵子对何崇让频频示好,这让刘进喜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李大姑姑被何崇让抢了去。何崇让这一定了対食,又做的那般明目张胆的,宫里这些奴婢们,没人不知道了。李大姑姑这下就对何崇让死了心,暂时不折腾了,刘进喜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见着何崇让,真心实意恭喜了几句。
何崇让从胡启明手里夺人,本就打算瞒下不瞒上,连皇上也听说了,这荒唐皇帝倒因此对何崇让有几分赞许了。对身边的太监李成夸赞道:“想不到这何崇让还是个风雅的人,到底是太后娘娘带出来的人,可比从前长进太多了。只是不知道那小娘子怎生模样,让他费这了许多心?”李成道:“奴婢见过那小娘子画的像,十五六岁,长得跟个孩子似的,瘦精精,眼睛铮亮的活像只小猫。“皇上道:“这个何崇让,长得奇特,口味也奇特得很。”
当朝这位皇帝陛下,行事荒唐,却自诩风流,一向喜欢半老徐娘的妖娆娘子,听说鹤娘跟个孩子似的,就觉得没劲,把这事丢开不问了。
太后也听说了这事,只说知道了,别惹得胡家不忿就行。
太后这回传唤何崇让,是为了问祥瑞的事。何崇让见了太后这么多次,这回太后是离他最远的,高坐在殿内宝座上,殿里的香熏着也重,这是太后见寻常人时候的排场,何崇让看这架势,就知道太后对他不满意了。因而参拜了之后,太后没叫起,他也就一直跪着。
这么过了一刻钟,太后看他没有露出半点不满的神色,才开口问道:“哀家听说,龙兴寺出了块祥瑞石头,上面天生一个火红的凤凰,可有这回事?”何崇让到:“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话音刚落,就听见太后猛拍桌子,桌上碗碟被震的乱响,斥道:“如此大的祥瑞,为何不匿了不报!”太后一直惦记着周娘娘,想借着祥瑞,好给周娘娘立后。龙兴寺这凤凰祥瑞,一开始就是太后的人埋的,只等着何崇让一去给带回来,谁知道何崇让带回一堆不相干的,却漏下那块凤凰祥瑞。何崇让道:“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这石头原本奴婢是说什么都要带回来的,但周娘娘以死相逼,坚决不肯。奴婢不敢伤了周娘娘的心,就把那凤凰吉石留给周娘娘了。“
太后听说是自己侄女不肯,叹了口气,道:”她一时想不开,你怎么不劝?你是我身边出来的,又跟她在南京十几年,你要劝了,她能不听?“何崇让虽然不是周娘娘的贴身太监,但同在南京,何崇让对周娘娘照应不少,南京的周家人对何崇让也帮助不少。太后知道这点,才更加生气。
何崇让道:”太后娘娘明鉴,周娘娘待奴婢天高地厚,奴婢在周娘娘门口跪了三天,周娘娘只是不见。到第三日,周娘娘下了严旨,奴婢若再不离开,她便自尽。奴婢不敢再留,怕娘娘伤了自己。奴婢临走,娘娘赐了一道手书,吩咐奴婢,太后若是过问了才能呈上。“就拿出一支雕着篆字周的银筒来,呈给太后。
这是周家人的习惯,银子打成竹筒样子,供一家人传信使用。那银筒口有机关,若是有人提前打开,便能看出来。太后娘娘接过来,就先细看了银筒封口。
何崇让在信装进去前,就知道写了什么,哪用拆开看。周娘娘自言看破红尘,不愿再回皇宫,劝太后凤凰祥瑞留在龙兴寺供奉最好,送入大内祸福不定,让太后就当没她这个侄女和儿媳妇。信写的绝情,太后看过之后,哭着骂:“死丫头,这是要挖了我的心肝!”太后刚生完先帝遗腹的皇子没多久,才出了月子,这么一流泪,身边的太监宫女赶紧劝着,怕她伤了眼睛。太后道:“我这眼睛,还要来做什么,瞎了正好,省得看皇帝犯糊涂。”太后哭,殿里的人有想起周娘娘宽厚的,也有唯恐不哭想不出忠心来的,反正一时之间人人流泪,各个抽泣。
太后骂了皇上糊涂,突然想起来方妃也在龙兴寺,板着脸问何崇让:”方氏那个贱人呢?可死透了?“
提到这个方妃,何崇让就觉得自己修为不够,不知道怎么说才圆满。方妃到了龙兴寺之后,也不知道是受到佛法感化,还是形势所迫,竟然追随起周娘娘来了。磨镜之情发生在这么两个人身上,何崇让觉得天崩地裂一般。
太后看何崇让跪着不说话,脸色怪异,道:“难不成她跑了?”何崇让道:“方氏不曾逃跑。”太后道:“那吞吞吐吐什么?难不成她在龙兴寺还能兴风作浪?”何崇让道:“周娘娘就是那观音菩萨,方氏见了周娘娘如同红孩儿被收服,孙悟空遇着紧箍,周娘娘一念咒,她就服了,哪还敢兴风作浪。”太后道:“你爷说起这些胡话来了,她这是还活着了?”何崇让道:“娘娘圣明,那方氏确实活着。那方氏作恶多端,一到龙兴寺,南京百姓就想灭了这个妖女。但周娘娘说死去就万事空了,得让她好生活着,才能赎罪。如此,就留她性命赎罪。”
何崇让说得模棱两可,太后还以为周娘娘要留方氏折磨。方氏与周娘娘的情形,周家也知道,只是不能告诉太后。太后道:“这么容易让她死了,确实太便宜她,且留她狗命,日日赎罪才好。”
太后不生气了,架子也不摆了,又用往日可亲的样子,让人扶何崇让起来,又跟何崇让说了几句别的,就放他走了。
何崇让才从殿里出来,正好赶上李大姑姑领着几个小宫女迎面走过来,何崇让同她打招呼,李大姑姑白了他一眼,道:“何督主还认得我,真难得。”也不等何崇让回话,就扭着腰领人走了。李大姑姑因为何崇让不肯跟她作伴,还大张旗鼓找了対食儿而不高兴,见了何崇让也没有好脸色。不过也就仅限于此,李大姑姑没过多久,又改弦更张,看上了新入宫的年轻太监,对何崇让的白眼也就结束了。
鹤娘早晨醒过来,已经不见了何崇让,吕延倒是来的早,陪伴她过了一个上午。何崇让从宫里出来,不耽搁就直接回了家。往常他整日待在东厂,这几天处理完差使就回私邸去了。东厂的人都知道督主新得了佳人,几个管事的尽量把事兜揽了,让何崇让清净两天。
何崇让到家的时候,鹤娘正看吕延表演打水漂,一颗石子扔进荷花池能飞多远。两个人站在水边上,鹤娘穿着淡绿薄纱衫裙,梳着堕马髻,珠翠满头,在给吕延鼓掌。吕延也穿了女装,头上双螺髻,没戴首饰,淡紫纱衫,能看着里头白纱银丝裙子,白抹胸。吕延不是个美人,不过因为精通易容术,在梳妆上颇有一套,妆后也颇为美丽,因为衣裙是佟钟的,吕延穿着有些短小,行动之间,就能见到她脚上还穿着靴子。何崇让觉得,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家里有贤妻,姐弟亲厚友爱,时不时来往。老天欠了他这一切,却把这些轻易给了那姓胡的,不过不要紧,他还不是自己夺了回来。
鹤娘见何崇让回来了,跑过去挽他的手,道:“大姐姐神了,打水漂能过池塘去。”何崇让看她头上都是汗珠,拿手帕给她擦,道:“天热了,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遮挡,只顾缠着大姐。”鹤娘道:“我没缠着大姐姐,她自己说要玩水的。”吕延如今不是个深闺中人,走南闯北惯了,在家便无聊,鹤娘却要她陪着玩布偶,或者是扑蝶,吕延实在受不了,糊弄她打水漂,打发了这一晌午。
吕延看见何崇让来,没见礼,温和笑笑:“三猫子回来了。”何崇让在家族里排行第三,乳名花猫,吕延小时候,便是叫他三猫子,作为昵称。多少年没听着,何崇让一时都有些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燕姐姐。”
吕延看见何崇让回来,就要走,鹤娘不让,非要吕延留下。何崇让暗地命她留下吃饭,吕延听了道:”督主有命,不敢不遵。”
这一顿午饭吃的尴尬,鹤娘坐在何崇让身边,不停帮他夹菜,何崇让碗里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山。吕延有个丫头布让,看见何崇让碗里菜肴成堆,道:“三猫儿,有她在,不怕你胖不起来。”何崇让平日里吃的少,瘦得脸上都没肉。
鹤娘被吕延说得不好意思,也给吕延夹了几筷子,道:“大姐姐也吃些。”
一顿午饭完了,消食茶喝了还不到一刻钟,鹤娘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要丫头领着她回去睡觉。
鹤娘一走,气氛就变了,吕延和何崇让还在午饭时候的位置上坐着,开口讥讽道:“督主急三火四的命我来,就是替你哄这女娃娃?”何崇让道:“让你见见弟妹,不好吗?”吕延道:“我从前见过她几次了,好好一个有趣小娘子,叫你弄成了个婴孩一般。”何崇让道:“那还得感谢姐姐相助,没有姐姐给的药,她成不了婴孩。”
佟钟前几天,得知张家那儿子,被上峰派了个必死的任务,且这任务根本没必要,张元猛一看便知儿子这是被人整治,跑来跟佟钟求情,求好歹救救他儿子。佟钟跟吕延哭诉,吕延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里去,又怕这是故意挑拨她们主仆的计谋。便去找了何崇让,何崇让倒干脆利索,要吕延手里的钟情猛药。
这个药物有些邪门,吕延从方妃那偷到的初方,改进之后只在死囚身上用过,因为药劲太过猛烈了,吕延轻易不肯拿出来用。何崇让要用钟情香,换张家小子一命,吕延不答应,说这么缺德的事做不得。回去之后却把钟情给了佟钟,让她拿去救人。
现在何崇让提起这药,吕延才不承认跟她有关,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