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寿想起胡家那泼天的富贵，道：“换了我，我也告，县丞家里能有几个钱，哪能比的上家财万贯的胡家。”随从里的几个混混也赞同：“可不是告他娘的，二傻子看见改得的富贵才不伸手，何况胡家的东西，哪能便宜了外姓野种。”
王摄虽然不着调，终究还是个世家子，没法把话说得这么低俗，不过也觉得几个混混说得没错。
小二道：“几位客官，胡家那些东西要是家传的，那老板娘他爹要的应该。可这些东西，全是胡太老爷自己挣出来的，两个老太爷当初连个房子还是典的，家传的东西是一身债，这债务还是胡太老爷一人还的。论起来，胡家的东西，二太老爷这支可是毫毛不该得着。胡老太爷也不是没打算过继了二老太爷的儿子，二老太爷不同意，才有了娶带肚媳妇的事。要说这也是比糊涂账，算在谁头上呢？
老板娘他爹去衙门，告太老爷冒认人子，霸占财产的罪。”
王摄道：“如今胡家的财产也没易主，想是没告成。”
屋里有只苍蝇向着小二飞来，小二抬起手一抡，那苍蝇立时重创，掉在地上，蹬了蹬细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小二看了一眼底下苍蝇的遗骸，道：“要是没告成，倒还好了。就是因为告成了，最后造成残局，让小可都不忍心说。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胡家人告胡家人，又是这么个案子，是有理还是没理，是有钱还是无钱呢。有道是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什么事情经了官，管你苦主被告，也得要你脱层破。老板娘她爹以为自己在南边当个刑名师爷，自己也是秀才，告状一准能赢。可南边的师爷，与北地有什么相干，北地这些老爷们最烦南边来的官吏了，别说个小小师爷，县丞之子，就算是南边的首辅大人亲儿子来了，一样叫他好看。客官，你说是也不是？”
那小二问的时候笑的意味深长，王摄几乎觉得他知道什么似的，但明显不可能，胡乱答复了一句：“贵地民风官风确实彪悍。小二哥，你这么说贵地父母官，就不怕忌讳。”小二道：“老爷们大度，才不与我等小民百姓计较，再说，当面说咱们王爷的都有，怕什么。”
王摄听了这话，心里震动，道：“不想这北镇王竟这般大度，能容得下面刺过失，倒是有古人的品格了。”其实有句话还没说，北镇王个异姓诸侯王，做出这等样子，分明是有极大野心，可叹皇上只知胡闹。王摄到底也有些忠君爱国的心，加上在北地碰了这钉子，发觉自己家中在北地竟是半点人脉也找不到了，倘若来日，北镇王再进一步，今日这等羞辱岂不是日日发生。想到这点，王摄有些忧虑。
小二听了，倒把王摄讥笑了：“刺完也得听才行，听了人当头棒喝，不仅不改，反而找了几十个说书的，让那劝谏的领着，走街串巷到处讲齐王纳谏故事，自比千古贤王，这还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叫我们痛快痛快嘴儿。”
“好好地讲胡家事，你倒咧咧到老王爷头上了，讲了这么半天，扯到几千年的事了，也没讲到究竟老板娘他爹出了什么祸事。”掌柜的又回去算账了，不满意小二东拉西扯，一边磕烟袋锅子，一边出语讽刺起来。
店小二好像高兴了，道：“想不到掌柜的爱听这些事儿，您老人家早说，小可保准一句闲话没有，一口气给您整个讲完。”掌柜叹了口气，道：“我倒不爱听，我替客官们累的慌，断断续续的，好像临了这口气总咽不了，吊着让人难受。”
小二不以为意，道：“小的再不多扯了，保准让掌柜的这口气断的痛快。”王摄这时候似乎明白了这店冷清的原因，两个这么晦气的人经营者，想不冷清也难。
“这老板娘的爹告了胡老太爷，结果被知府把两个人都关起来了，说是看了证据，审明白了才能放出去。老板娘她爹，交了书信当证据，胡家把三书六礼，宗祠族谱当了证据。证人都入土了，知府老爷说，这些证据都不知足。把人关了十几天，胡家送了大笔银子去，知府老爷一看，就说这下证据可够了，就把胡老太爷放了，判了老板娘她爹五十板子。他个秀才书生，本就在牢里受了些苦，又挨了打，已经虚弱的很了。胡家这些在那个宗亲，厌弃他为人，更兼还要在胡老太爷手下讨生活，不敢管他，怕惹老太爷不乐。最后还是老太爷两口子不忍他受苦，找了船，送他回南边去了。可是舟车劳顿，还有旧伤，听说人到家没几天，就殁了。老板娘的大伯，是个欺软怕硬的，听说弟弟死了，也不要讨个公道，老远赶回来，就要霸了兄弟的财产，把弟媳妇母女三人赶出去。可惜扑了个空。老板娘她娘，是个烈性的，知道了丈夫死因，就要报仇，早把家产卖光了，凑了一笔钱，领着两个女儿来北地，要杀了胡老太爷和知府老爷，为夫报仇。”
添寿道：“这可真是个奇人了，少见的烈性胆大，都不怕娘三个被人一锅端了。”
小二道：“客官说的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呢，别说她是母女三人，就是父子四人，也未必敢来为母报仇。这掌柜的亲娘，本来是想先杀知府的，谁知道知府雷雨天出门，路过棵垂柳树，正好天上落了一个雷，就把他给劈死了。”
王摄想想往常听说的被雷劈死，想不到知府也有被雷劈死的，道：“想是造孽太多，得了天罚了。”
小二道：“天罚地罚，谁知道，他坐那马车是胡老太爷送的，使铁做的骨架，还刻意做个高伞，雷雨天坐着它出门，想不被劈死，才叫难呢。知府老爷就这么死在老板娘母女眼前了。这时候，来了个游方老道，说了些天意如此，恩怨已了，早早放下，不然祸及自身的话。老板娘他娘还真就不再要杀胡老太爷了，不过两边也是交恶了。老板娘她娘回去研究熏鸡方子，在做熏鸡店起家，自称真胡，也是讥讽胡老太爷不是正根正叶。胡老太爷念及太老爷养育大恩，在暗地里对她们有不少帮衬，不过真胡的店铺，从不许旁的胡家人进。进去了，也赶出来。胡老太爷交代过，她孤儿寡母，胡家宗亲不许跟她为难计较，待到如今，老板娘家里生意起来，胡家人也习惯不近真胡的店。”
“这么说，这胡老太爷倒是个厚道大度的人，可我看着胡家现在那大官人，不像是能容老板娘这么挤兑的人。怎么到如今，还能这样相安无事的。”王摄对胡启明有些知道，最好的见风使舵，对用得着的人才亲切，对用不着又不如自己的，哪还能忍。
小二道：“客官说的是不差，但这里还有别的事呢。大官人十五六的时候，胡家也出了变故。老太爷和老夫人出门遇见山崩，都没了，大官人和二官人，虽然也是两个男子汉，可不过是两个孩子，知道什么。差点被宗亲坑了，后来又有别的商户挤兑，找了舅老爷家人来，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胡家乱糟糟，也那狼心狗肺的宗亲，把三姑娘在病中绑走了，差点要了这小娘子的命。
大家原本以为真胡得落井下石，谁知道真胡去拿下了那宗亲，把三姑娘救了回来。还出了银子，把挤兑压了下去了，这才等到了杨家来人，保下了这兄妹三个。杨家来人之后，真胡却又对他们一家视若路人了，连胡家还钱，都不许上门去，只在票号解决。你说这是恩呢，还是仇呢？两家人怎么相处？互相不见最省事。大官人巴不得，真胡跟他们约定了，胡家凡亲朋故旧对真胡的店铺退避三舍，隐了身份去就算了，要亮身份上门，那就是看不起真胡。这安平城，有三成的酒楼饭店跟真胡有关，要么是她们开的，要么是她们入股的。这胡家的亲朋故旧，还真没有大喇喇上门去住的。您这是头一份。”
这小二突然这么说，可把王摄他们吓着了，添寿也不敢坐着了，站起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怎么扯到我们。”
小二道：“哪来胡说，这几个不是你们？”说完，从坏了拿出块皱巴巴的白布来，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他们这十几个人，影影绰绰还真有些像。王摄心道：这北地真是个妖邪地方，才多一会儿，把我们画像送的到处都是。
添寿道：“这是哪个画的，怎么也不问我们，就把我们的画在布上，传扬得满城都是！”
“看着笔触，应该是赵捕头画的。”掌柜的远远地，突然插了一句嘴。“赵捕头说这几个人危险，砸了真胡的客店，要各大客栈小心。”
王摄接过这画布，大致看了一遍，道：“想不到，这赵捕头却画了一手好丹青，寥寥几笔，倒把神韵看出来了。”又道：“赵捕头既是提醒你们小心，你又怎敢接待我们？难不成你这是黑店？”
掌柜还在巴拉算盘，道：“我们这家却不是黑店，不过是住英雄好汉的店，别说砸了个雅间，就是砸了县衙，只要客官你自己不害怕，我这小店也没什么可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