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摄纳闷这小店怎么会有季敏的瓷器,抬头看见老板娘一脸“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表情。添寿看他家少爷不说话,也觉出来事情怕是要难办,这北地不同于京城,往日的倚仗不好用了。添寿甚至生出了一丝丝迷茫感。
王摄又把那瓷片颠了颠,心说:智航雪平时绝不肯用季敏的瓷器,这老板娘,当真不是她。
赵捕快问道:“你怎么说?这瓷器是不是好瓷?”
道:“这季师傅的手艺当真不凡。”
赵捕头翁声翁气,道:“你这是认罪了?来啊!”几个捕快应声,就要上前。
王摄道:“慢着,老板娘,某也算跟季师傅有些交情,你这有这许多季师傅的瓷器,想必也是季师傅的朋友。看季师傅面上,某愿意双倍赔了这些瓷器饭菜,老板娘高抬贵手,别跟我这几个不懂事的手下计较。”
双倍价钱,一百三十两银子,老板娘道:“只赔钱,不道个歉就算完了?”王摄道:“添寿,去给老板娘赔个不是。”
添寿往常哪有给人陪不是的时候,他打了人,怕还要人给他陪不是,让他道歉,他也觉得委屈。添寿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家店是家黑店,这地方是个贼窝,这的道台是个犯官女婿,小爷能屈能伸,给这北婆赔个礼,早晚找回来这口气。何况这北婆长得活像少奶奶,老子全当给少奶奶赔礼了。
这么想完,当下给老板娘磕头赔罪:“小的黄汤灌多了,惊了老板娘的架,求老板娘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了。”
老板娘道:“这还差不多,我能跟你这奴才计较?没得掉价。”
添寿站起来退回王摄那边,心里把那老板娘反复骂了几百遍。
赵捕头道:“要不是老板娘饶了这狗才,今天老子非让他们尝尝杀威棒滋味。还有你那赔偿,赶快拿来。”
王摄把一百多两银票,掏了出来,给了伙计。赵捕快再没拦着,王摄在众伙计和客人哄笑声里离开了客栈。
老板娘还在大堂感谢赵捕头:“今日多亏捕头。”老板娘眼里含笑,赵捕头倒有些不好意思。
添寿闷闷地牵着马,几个随从各自憋气,一路低骂。找了几家好店,但一见他们都说客满了。肯招待他们的店却多不堪入目,找了许久,到了外城区一个旮旯里的客栈住。
客栈不大,还算干净,不知怎么的,竟开在个很别扭的巷子里,若不是添寿内急,进巷子里找茅厕,还真发现不了。
这回也不找雅间了,大堂里除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人。这家店有些凄凉,只有两个人,一个跑堂的小二,一个掌柜的,是个中年精瘦的男子。
王摄一进去,又坐了三桌,那小二看见了,赶紧过去招呼,王摄道:“小二哥,你们店里盘子多大?”小二比划了个大小,王摄一看,跟之前那客栈的差不多大,于是道:“拣做得快的肉菜一桌上个四道,我们都饿了。”
小二看道:“一个桌子五六个人,才四道菜,怕是客官吃不饱。”
王摄道:“不饱再点,先四个吧。这是多少钱?”小二道:“一共三两。”
那小二走下,朝里面不知道喊了一声什么,里面应了,就听见隐隐有炒菜声响起来。
王摄叫添寿把掌柜的找来。
掌柜的一直在柜台算着账,算盘珠子打的山响。添寿还当有多少账目,走过去一看,整个账本也没几行,不知道那掌柜翻来覆去算什么呢。
掌柜的听说客人请,把算盘放下了,叹着气,朝王摄走过去了。王摄看这掌柜的,好似别有愁容似的,那副表情让他想起方世子为他娘守灵时的样子。
王摄本来有话问他,看他那样子,反而没法问了,只得改口问道:“掌柜的,你这客栈可能全包?”
那掌柜的,未开口先叹气,道:“客官想包,当然可以。是包了一层楼,还是两层都要包了?”
掌柜的说的话内容还算正常,但神情郁闷,王摄也没法说什么,道:“两层都包了。”
掌柜的道:“五两一天,饭食另付。”这价钱也有些差得太多,添寿想起在玉漱楼陪的那一百两,有些唏嘘。价钱合适,只是那掌柜的,好似刚死了爹,也真是有些晦气。可是也没什么更好的地方可住,只得凑合了。
王摄出了五两银子,把客栈给包下来,掌柜的数着钱,叹着气走了,
饭菜很快上来了,只见那小二,好似生了三头六臂一般,一只手就能拿三个盘子,一眨眼把十二盘菜,十九碗米饭端了上来。
添寿看了,忍不住喝彩:“小二哥,你这也是好功夫。”
那小二高兴了,把抹布道:“我这算什么,客官外地人,没见过我们城里玉漱楼那老板娘上菜。她能上出花来,比杂耍还精彩。”添寿一听玉漱楼,心说:晦气,走到这里还听到那晦气楼的事。
王摄道:“那玉漱楼的老板娘很有名吗?”
小二道:“可不有名怎地,咱们城里有四大美,美山,美海,美人。这美人之首就是老板娘。”王摄道:“我也见过那老板娘,虽是个美人,街上比她更美的娘子也不少,怎么就成了没人之首了?”
小二道:“咱们萧老王爷赞过忠孝节义的美人,自然是首魁了。”
王摄道:“竟还是王爷赞过的人,难怪了。”又道:“小二哥,我听说安平城里有个姓胡的皇商,老板娘可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小二道:“可不是有仇。”
王摄几人,一听有仇,心里都道一声背运,人家跟胡家有仇,听说你是胡家亲戚,可不是不招待了。偏偏你又不长眼,砸了人家雅间,送上门去给人讹。
王摄道:“不知这是个什么仇怨?”
小二道:“要问这个,客官可就问着了,全城都知道老板娘跟胡家有仇,却不知道这仇是怎么结的,偏偏小二我知道。小二的爹从前在胡家,把这一桩事,看个清楚明白。”
店小二说得正起劲,那掌柜的道:“没事嚼什么舌根,以为你是说书的?还不干活去。”那小二道:“老郭,我这陪客人解闷,怎么叫嚼舌根,我像你愁眉苦脸的,把这三桌客人也吓跑。”
掌柜的被说的生气了,拿起算盘和账本,自己走了。
添寿几个看得呆了,那小二不以为意。接着道:“老板娘本身就是胡家人。怎么样,想不到吧。”
王摄道:“确实有些想不到。她既然是胡家人,怎么还跟自己本家结了仇了?”
小二道:“本家本家,原本一家,一家人反目成仇,这世上可不少。何况也是老板娘情有可原,其实胡家也是情有可原。胡家的基业,是现在胡太老爷,胡大官人他爷爷打下来的。胡太老爷是两兄弟,胡太老爷的弟弟,二太老爷,机缘巧合在岭南那边做县丞,娶妻生子过的也不错。”
添寿道:“这胡太老爷原来真是个货郎吗?”
胡启明家里出身货郎,这添寿听说过,一直挺好奇,忍不住就想问问。胡启明再不是东西,也还是王家的外甥女婿,辱了他连带也辱了养家,王摄哪能容家里下人乱问,当时把添寿喝住,不许他乱说。
那小二道:“胡太老爷原本是个秀才,实在落魄时候,也当过几天货郎。这事不光彩,胡太老爷不许人提,反而传的连外乡人都知道了。”说完那小二竟哈哈笑起来了,“可见越忌讳传的越远。”
“这胡太老爷考功名不行,做买卖倒是个好手,就打了胡家这个基业。可惜,他这人有样毛病。客官猜猜,是什么毛病?”
那掌柜的又出来拿东西,道:“装神弄鬼的,还猜猜。”小二道:“又没要你猜,你也猜不出来。”
王摄道:“这胡太老爷,该不会是天阉吧。”
小二道:“倒不是天阉,可也差不多,他生不出孩子来。胡太老爷发迹后娶了不少妻妾,却都不成,别说生出一儿半女,就是怀过胎的也没有。后来胡老太太得病没了,太老爷在高丽续娶了一个有孕的寡妇当填房,不到半年,生个儿子,就是胡家上一任的家主,胡大官人他爹。”
王摄心说:胡启明竟然是这么个出身。皱眉道:“大楚律法,可不许这般。胡太老爷这么弄鬼,胡家人能同意?”
小二道:“胡家在安平的人,倒是都同意了,全指着太老爷赏饭吃,哪能不同意,把手续做得齐全,就是包青天再世,也挑不出礼来。
二太老爷也同意,他有两个儿子,各个都当宝贝,太老爷张口朝他要,他都不肯给,这一下求仁得仁,乐不得。
本来一切好好的,两个太老爷都撒手人寰了,老太爷也接了位置,老太爷更是把经商的好手,把胡家从过去更发扬光大了,大官人都十多岁了。老板娘她爹从南边回来探亲,这一探,探出麻烦来了。
老太爷看自己堂哥回来了,尽力接待,自己舍不得吃的给他吃,舍不得用的给他用。招待了半个月,把老板娘她爹招待出歪心思了。
觉得胡家这般富贵,本该是他的,竟落到个野孩子手里了,狠狠心,就把胡老太爷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