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声音阴沉,外头天也快黑了,王摄一行十几号人马,却觉得有些瘆得慌。王摄道:“掌柜的说话真有意思,砸了县衙,那可是罪同谋反,这等罪名,谁还能不害怕?”
勉强吃着饭,本是得饿极了,吃起来竟然味同嚼蜡。屋里光线暗,小二哥把那前尘往事讲完,就好像快活起来了,也不管客官们了,欢蹦乱跳地把屋里各处灯火点着了。一边点着一边唱:“哪也不如俺家乡,山碧绿来水泛黄,恁要没事外乡闯,魂断他乡枉断肠。”说也奇怪,这小曲儿是拿安平方言唱的,王摄几个竟然都听懂了。
掌柜的不管他们,拿出一封信,对着灯光反复地看。
几个从人,窃窃私语,挤眉弄眼,撺掇添寿去劝王摄。别看他们人多,实际多是王家内宅的仆人,狐假虎威罢了,虎不顶用,威也散了。剩下那几个混混,更是不顶事,从前在摩州就是欺软怕硬的,结果一到安平,发觉都是硬的,他们自己反倒软了。添寿自己也觉得怕,低声对王摄道:“少爷,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店里透着邪,那小二唱些什么晦气曲子。别是什么孙二郎黑店,晚上把咱们当两脚羊杀了。”
王摄一边用着饭,一边盯着那掌柜的观察好一阵子了。到添寿过来时候,已经有些看出来了。王摄对添寿道:“你看看那掌柜的,他拿的那信,是不是上好的青城纸?”青城纸被灯火一照,能透出花纹来,别的信纸,可做不到这点。王摄最喜欢青城纸,只是因为贵,轻易不用。添寿在王摄跟前伺候,也认得那青城纸,道:“却是青城纸不假,他一个破客栈掌柜的,使这么贵的纸,可见是黑店啊。少爷,咱们不在这待着了吧。小的真怕晚上就失了吃饭的家伙。”
王摄道:“真是黑店,还跟咱们费什么话,直接迷倒了完事,如今咱们都做成包子馅了。”添寿一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道:“那这店里的人阴阳怪气地,是做什么?”
添寿伸着头,张大个嘴,思考起来,王摄朝他头就给了一下:“口水都要掉爷手上了!”添寿赶紧把嘴闭上了。王摄道:“我估计着是有什么人授意了,要把咱们吓回去。”添寿道:“胡家的人?”王摄道:“不像,胡启明哪有那脑仁子费这么大劲,他那点道行,要么是直接花钱买咱们闭嘴,要么是花钱买了别人让咱们闭嘴,哪还能弄着神神道道的东西出来。”添寿回想一下胡启明的作风,简单明了,做买卖的好手,把什么都当买卖做了,能拿钱摆平的,绝不多费事。确实不像能迂回曲折找了人装小二警告人的样子。王摄道:“我看,暂且不用怕,咱们不要多留,明日把事情解决就走。现在天也快黑了,为了那画卷,能接待咱们的店恐怕都不是什么正经的,难不成住露天?且忍忍,加些小心就是了。好歹咱们也是十几个人。”
虽然其他从人心里有些嘀咕,可是王摄这主子坚持不走,也确实没处可去,也没敢离开。
到晚上,几个人,除了王摄住了个套房,他自个儿睡在里间,添寿两个从人住外间,剩下十几个从人都挤在大通铺。不是没有别的房间,却是分开住不放心。大通铺里的分了三波,轮流守夜。
其实这小二还真不是谁请了来的,王摄在京里有个名号,叫“王抹油”,说他听见什么危险风头,第一个脚底抹油。小二一看那画卷,就认出来是他,生出来好玩的心,跟掌柜的打赌,看那王摄能不能被他阴阳怪气吓跑,若是能吓跑,就让掌柜的请他泡温泉。掌柜的自然愿意了,人生无聊,找点乐子出来,岂不是有趣。两个人就这么把王摄当玩乐了,王摄往常,仗着自己是首辅之子,时常把别人当玩乐的,如今离乡背井,也被人当做做玩乐的了。常言说天道循环,可见一斑。
掌柜的在灯光下洗了脸,竟然把面皮洗下去了,露出个姑娘的脸。对那店小二道:“你这手段也不行,他们还在呢。”
“你们若是嫌他们烦,我把他们都扔出去。”有道声音从屋里角落处传出来,因那角落黑暗,不细看都看不出来那有个人。
掌柜的道:“可扔不得,督主叫咱们看着那姓王的,别让他在北地死了。京城还有戏等他唱。你把他们扔了,出了事情,可就不好办。”
“难办什么,扔出去关着就是了,那个姓真胡诈和的老板娘,不也关得好好的。”声音的主人走出来,俨然是玉漱楼老板娘的脸。
小二道:“斤斤,那老板娘是佟姐姐替你善后,如今佟姐姐可走了,谁能替你扫那一地鸡毛去?我和风筝,就是有力也无心。”
假老板娘翻着白眼,道:“我告诉你,小沙子,少占我便宜,我要是到了要你给我善后的程度,不如一头碰死了。你连自己弟弟都能弄丢,还给我善后,呸!”
小二听了,气得脸都涨红:“你个妖女,这么刻薄不怕烂嘴!”
掌柜的看他们就要打起来,道:“你们两个,不见面就想,见了面这般又咬起来了。那姓王的,回到京城便是个死人了,也只得你们俩为他吵一架。督主让咱们几个最近消停些,别出什么头,惹人主意。”
第二天,天刚亮,添寿领着两个混混,在七八个不同地方,问了十几个不相干的人胡家位置,都一样了,才敢出发去胡家。在胡家门口不远处转悠,胡家门口原是个花子帮的地盘,添寿转悠了一阵,把其中一个花子叫了过去。花子本来大声乞讨着,添寿把手放在嘴边上,让他悄悄过来。添寿想问问他胡家的事,可那花子一开口,添寿半句听不懂,十分无奈,道:“你找个能说官话的,这几个钱就是你的。”那花子也觉得很无奈,拿方言说了:“俺这就是在说官话,你怎么听不懂呢。”
花子堆里,有个外乡流落来的,头一个花子把这外乡花子拽了过去,添寿道:“你就是会说官话的花子?”外乡花子道:“什么官话私话,你能听懂就得了。”这句不耐烦的话,却叫添寿听懂了,道:“还是个脾气大的花子。好歹说话能听懂,罢了。”给了头一个花子几个钱,那花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添寿对那外乡花子道:“你认不认识胡家管家?”那花子不答话,添寿掏出了更多铜钱,从其中拿几个给他,又指着剩下的钱,道:“你好生答话,这些都是你了。”
外形象花子这才应声,道:“怎么能不认识,那个小妇养的,专好打我们。”
添寿一听,觉得有路,再问道:“胡管家平时出门吗?”花子道:“经常出门呢,一天三四趟。今天也快到他出门的时候了。我都说了,把钱给我。”添寿把钱给了他。又拿更大一包铜子,道:“一会儿那胡管家出来,你带他们一起扑过去,这些钱就都是你们的了。”
外乡花子看他阔绰,想再要些,道:“我们扑过去还得挨踢,这些钱还不如吃药的,得加一倍才行。”添寿道:“这已经够你们几个看五次跌打的了,我只肯再加一半,你们若不去,我可叫别人了,虽然我要多花些钱,可你们什么也得不着。你自己好生想想。”
其他花子唯恐失去这一笔钱,对外乡花子道:“最近团头脾气不好,气走了这个小子,失了这比钱,恐怕团头把咱们腿打折。一半就一半吧。”
团头是乞丐们的头,乞丐得了钱,要孝敬团头。是以这群乞丐失了钱,便是团头失了,这群乞丐的团头最是爱财,心胸狭小,外乡花子一想团头那嘴脸,道:“呸,算我倒霉,有钱的老爷抠门,你这小厮花老爷钱,竟也抠门。一半便一半。”添寿不乐意被这外乡花子叫小厮,可要办这桩事,这群花子最合适,只得忍了。
添寿从来了安平城,忍得旁人的气比这他一辈子都多,想想也觉得自己窝囊。
那外乡花子也不傻,安排了几个花子留守,省得扑住胡管家后,添寿不给钱便开溜了。
等了快有半个时辰,胡家老宅走出人来了,肥胖的中年官人,穿着藏蓝金花的锦缎道袍,几乎是横着行路,两边小厮毕恭毕敬,添寿还以为这是胡家的某位老爷,心说:这是哪里来的老爷,派头比我们老爷还大。
正想着,那外乡花子猛地就领着一群花子上去了,把那胖官人团团围住,添寿听他喊:“大慈大悲的管家老爷,赏花子们一口饭吃!“其他花子也七嘴八舌的叫嚷。那胖官人不耐烦,骂着脏话,朝着花子们乱踢,可花子们有多,一时驱赶不开,胡府里出来几个提棍小厮,花子们才散开。
看胡管家踢人,力气不小,添寿心道:这家伙还有几分力气,看来得小心对付着。
留了个从人把钱给花子们,添寿与另一个从人,一路跟着那胡管家。安平是个小城,胡管家也不坐车,领着两个小厮,一路走着,正好方便了添寿跟踪。走了没多远看他管家走进了一个巷子。将进未进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手里拿着刀,要刺死那胡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