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朝会,定了平南大将军人选,将门虎子左玉脱颖而出。皇上把这当做自己提拔新将的功德,特命文武大臣作诗纪念。
第二日大军开拔,皇上亲自出城相送,为这少年将军壮行。天子亲执了左玉手,到了左玉上马,才把手放了。武将们见到这等天子看重的场景,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觉得这阵子是看错了皇上,皇上虽然荒唐,那是对文臣的,对武将,却是这般器重,此等厚待,没准还真是个尚武的中兴之主,若是自己当了这平南大将军,虽可能功高盖主,可富贵险中求,也没准能成就一个郭令公出来。
平乱的王师从武定门出发,浩浩荡荡,阳光照在铁甲之上,寒光迤逦仿佛看不到尽头。那报信的小将也跟着大军南下而去,心里暗暗念着:“这下可好,兄弟们解围,指日可待。”
京城的权臣与草民,这时候都觉得这不过是远方一场与己无关的短暂叛乱,如此整肃的大军南下而去,怕是不出三月便平定了。
皇上也是这般想法,送走了王师,回后宫把靴子踢得老远,躺在地上道:“外头太热,还是这地上凉快。”李成不敢让皇上躺在凉地上,劝道:“陛下,地上凉,您这万金之躯可不能躺在这样的地方。”
皇上也觉得地上有些冷,自己起来了,往龙椅上一坐,突然厉声道:“李成,你给我跪下!”
李成吓坏了,几乎是扑通跪下,道:“皇……皇上恕罪。”
皇上把手托着下巴,盯着李成看了一会,道:“你说我刚刚壮行那段,跟高皇帝送蒯将军比起来如何?”本朝高皇帝曾亲送了蒯将军出征,成就了康平大捷,统一了大楚全境,传成一段佳话。皇上从小听了这故事,盼着自己也成就段佳话,昨晚上把高皇帝实录拿出来翻看了,今天原模原样来了一遍,也不知自己学的怎样,回来问李成。
李成跟着皇上送大军出征,也暗中赞叹陛下一言一行,大有风范,竟隐隐有些圣主意思。谁知道刚回来,皇上便说他是学的高皇帝。李成心道:高皇帝能有几个,如今陛下器重我这奴婢,就是我是福分,高皇帝再是圣君,把我当成污物扫了,不也无用?当奴婢的,都是求主子喜欢,可不能计较主子是不是圣主。这么一想,把失望的心放下了,道:“陛下今日大有风范,正是照应了高皇帝,奴婢在后面伺候,听见诸位大人感皇上仁德爱重,还有哭的呢。将来后人必会记得皇上今日送行壮举。”
皇上把眼睛虚浮的远望了,仿佛看见千年百年之后的人们,如今日自己畅想高皇帝一般,畅想着他为安平将军壮行。
后人确实畅想过多几次,虽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想法。
康王反军已起,皇帝王师已出,京城里其他被牵扯的人就该清算了。康王生祭一事,虽然看着很大,卷进去的却多是小鱼小虾,只有一个略大的,那便是王摄,王摄不大,王阁老却大,王阁老虽致仕,还有门生满朝堂。皇上并不说怎么办,下了一道旨意,让首辅秦大人奉旨监督大理寺查办此案。
王摄卷入此案,原因有些曲折,他曾在康地为官四年,这便算了,偏偏与康王相交深厚,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也不算大事。偏偏他热心,推荐了个幕僚给康王。
这幕僚叫孙景浩,一到康王府里,便得康王看重,后来更是看做自己第一谋士。孙景浩辅佐着康王,没干别的,专心撺掇着康王造反,把“皇室昏庸,王爷得天下之望”“王爷若起兵,并非篡逆,实为顺应天命”这样的话反复撺掇了几年,终于把康王心劝起来了。又四处为康王奔走,这等生祭残忍闹剧,便是这孙景浩找妖道布局的。
按说昔日下属谋逆,与早先的主人并不相干,偏偏这孙景浩,不知道是想为旧主挣个拥立之功,还是恨不得旧主抄家灭门,做事情时候,十有八九是打着王摄名头。王摄之前略有耳闻,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未曾阻止,好似默许一般。这一下康王谋逆事发,孙景浩一干人等不见,王摄在京城晃悠,正好拿住了。把他当做罪人下了诏狱。
自王摄下狱,在摩州的王家便被摩州知府迟家道给围了,不许人进出,专等上头派钦差来查。皇上连平叛,都需要太后催促,处置王家的事,更是记不得了。王家人分男女关起来,连饮食也不给,只给些清水,围了这些时日,已是有些年幼体弱的被困致死。
安平郡王的外孙女向文也被一起围了,郡主因是宗室,且与夫外放,不在摩州,还只是软禁而已。文小姐却与其他人一样,只靠清水度日。安平王府陪嫁的仆妇,还有些身契在王府,不是王家人,才得以走脱,连夜上京求王府救救文小姐。王府骄横,也不看看情势,派了世子去命迟家道把文小姐放出来。
迟家道哪里买账,把大楚律法谋反者全家当围禁背了一遍,坚决不肯放人。惹得世子发起怒来,要打死他。迟家道半点不曾害怕,反而道:“臣今日遵守律法,被世子打死,也是万世遵法楷模,名垂青史,于愿足矣。世子爷亦将被万世所知,臣没什么遗憾,世子尽管动手。生死于臣,皆为幸事。”
世子嘴巴抽了抽,最终也没打。安平郡王府只是傲慢,却不是个傻的。他们这个王位,是个异姓王就算了,偏偏王爷两个爱女,一个嫁给了此番与康王一同起兵的田家,一个嫁给了王家,两桩好婚事,把安平郡王府架起来了。是以王摄涉案这等消息,周老大人知道了,他们却不知道。
即便有个王爷身份,结一个反贼亲家就已经够麻烦了,何况同时结两个。迟家道心知安平王府再没任何用处了,安平郡王亲自来了,也很可能只是态度温和些,还是不会放了文小姐。
虽说朝里许多人两不得罪,迟大人因为与王家有恩怨,因这王阁老刻意打压,把迟大人兄长逼得想不开,自尽身亡了,所以此番做事,根本不留余地,一心要趁机报仇,至于若是康王举兵成功又该如何,全然不在他心中。世子求情之后,迟大人回府便放出话来:“王家人罪犯谋逆,又与我有逼杀兄长,不共戴天之仇,能叫王家人尝到生不如死滋味,纵使我要千刀万剐做偿还也甘心。谁拦着我,便是天王老子,也叫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世子听说了,心里愤恨,但这一路走来,虽只有一日半路程,沿路接风官员不如往日多,就有些察觉,今日遇见迟大人这等硬碰硬顶撞,不见有人阻拦迟大人,却多有人劝他,就知道自家今非昔比,如今身份尴尬,当下不再多迟大人多做纠缠,回头返京。路上写了一封控诉王家,要求尽快严办的上书,还未及回府,便递了上去,又出钱贿赂刘进喜,不求宽容,只求能让皇上早日处置,不论生死,毕竟怎样都比生不如死受折磨的好。
刘进喜收了钱,也未曾辜负了这银两,趁着太后精神好,把桂花凉糕拿出来了。太后吃了几口,道:“这凉糕,做得好的,也就福成那丫头,得了她娘的真传,但福成是郡主,生来就尊贵,所以做出的糕,比她娘更精贵。宫里的厨子,怎么仿也仿不出那味来,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吃着。”
刘进喜在一边,就默默露出唏嘘表情来了。李大姑姑斥责道:“小喜子!主子架前,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刘进喜跪下道:“奴婢该死,可奴婢实在是心疼郡主,一想起郡主还在受苦,奴婢这心就扛不住了。”
太后琢磨了一番,想到怕是与王摄有些关系,但还是有些意外,道:“郡主身份不同,谁敢给郡主受苦?”太后一样喜欢这福成郡主,虽然是个异姓王之女,却比文佳郡主更得她心意。刘进喜一番做作,为的就是引太后说这句话。
“娘娘,因王摄涉嫌谋逆,如今郡主与文小姐都被拘了起来,郡主软禁一处,不见天日,文小姐跟王家其他人同拘,只给清水,不予饮食,听说王家已有孩童饿死,郡主金枝玉叶,却被王家连累到这等地步,奴婢替郡主伤心。”
太后也不忍心,可一想这谋逆是要谋她儿子的天下,那不忍就变能忍了,道:“谋逆大罪,自有律法,你这奴婢多嘴些什么。”刘进喜道:“奴婢确实愚昧,只知道感情用事。安平王世子听说这情景,只说要大义灭亲,求给郡主一副全尸。”
太后把手握了攥,攥了握,道:“让何崇让酌情去王家查问,查出什么来,再定罪吧。”
不少人心知王摄与篡逆无关,却是名义上的生祭案匪首之一,皇上下令要从王摄嘴里问出案子首尾,此等情况,实在难审。秦首辅是王阁老旧日门生,审问老师之子,不得不说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