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会遇上这四季庄惨事。”胡白兔终究是个年轻人,对大哥曾有万分敬重,说这话时候,努力克制着,但镇定的面具终究龟裂了,最后只剩下一团无可发泄的愤怒失望,把“惨事”两个字从牙缝里恨恨吐出来。“我真恨我自己愚蠢,还以为你在家中安全。”
因为这处院子没什么换洗衣服,姜允之和京章两个,身上还穿着陪葬丫头的衣裳,明晃晃刺着这只白兔的眼。
这一番话,玩笑着开头,末了却是这样沉重。姜允之看她二哥一张俊脸都扭曲了,把手伸了,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其实这事本不怪大哥。二哥可听说了大嫂失踪的事?”
胡白兔把委屈的脸抬起来,道:“隐约听说过一些。”
这一抬头,把姜允之都看得噗嗤一下笑了,先前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愤懑气场,一下就冲淡了。
胡白兔因为自幼习武,比他哥生的英气单纯些,不过眉眼还是有些肖似,憋着不哭的委屈样子,好似个生气的猫儿。寻常习武之人,不怒而威,怒时是金刚含,总之是威猛样子。而胡白兔则是喜怒都有些无力,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平日里都尽量不做出表情来。这一次看到妹妹遇险实在绷不住了,把满心忧愤都现在脸上,本来自觉地悲愤慷慨,被姜允之一笑,气氛整个变了。
姜允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找寻了这许久,才知道大嫂被何督主掠到家中去了,我本想着去救她,之后躲回北地,谁成想,叫个贪嘴丫头坏事。我逃跑的路上被那反贼抓去的。当真不关大哥事,他以为我回北地去了。”
四季庄生祭一案,因为牵扯了谋逆,要在日后做剿灭康王的证据,十分紧要,做成了便是一件大功,皇上刻意把李成派去主管。何崇让虽提督着东厂,李成一来,却把他挤到一边了,只当个太后传声筒。何崇让不愿意卷进这谋逆案例,也乐得如此,甘心做个不错的传声筒,听说了事情办得顺利,太后也不用他进宫,干脆避回家里了,也省得李成担忧他抢功。
照道理说,案涉谋逆,虽是大案,可处理起来却往往没什么顾虑可言,参与之人株连问罪,雷霆手段也不算过分。可康王谋逆一事,却当真没法这么简单处置。
康王虽是皇叔,年岁却与圣上差不多,少年起便是个出名的贤王,外官内官受他恩惠的多了,就是京城里的百姓,提到当年康王在京城的光景,也还是津津乐道。这等受先帝恩宠,臣民敬重的贤王,对比如今大殿上坐的皇上,那个是众望所归,还真是难说。
这不是何崇让一个人的想法,朝堂上这等人士也真不少。在李成回宫复命之后,皇上就把内阁都叫了来,才刚起头,说康王在四季庄内预行悖逆之事。几位尚书还未听到详情,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怎么才能既表了忠心,又不得罪康王。这也难怪这几位阁老,往日里叔侄争皇位,前朝也不是没有过,当年那当侄子的不算昏庸,却还是那窜逆的叔叔赢了。当今皇上变着法的犯浑,又对着个贤王,怎么看怎么像是赢不了了,可又不能把实话说了,只是拿话含糊着。
直到皇上叫李成过来,把生祭案详述了,这群大臣才认真起来,因为这个案情,即使与康王无关,听起来也太过毛骨悚然。
“奴婢今儿上午才去了四季庄,去的时候,真是吓着了。庄三百余娘子,具被妖人抽取魂魄,化作泥塑木雕一般的活死人。奴婢们把各种法子都用上了,也不见那些娘子们转醒,妖人也说无计可施,多亏着后来有人喊了一句‘皇上钦使来此,而等魂魄还不速速归位’,这三百娘子才逐渐回魂。奴婢们搜捕全庄,抓了三个妖人,据那妖人供述,康王欲以一百零八位娘子性命,换龙气加身。再以二百一十六位娘子陪葬,换个长远在位。种种窜逆野心,奴婢也是难以启齿。”
工部尚书杨矩,因康王请来的郎中救治了他爹杨老爷子的痼疾,对康王一直敬佩有嘉,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颇为不信。毕竟这等阴毒事体,跟公公沾边的更多,心中暗道:这群贼阉人,罗织罪名做惯了,尤其这李成,从掌印以来,何曾做过什么好事,怕是皇上忌惮康王,他们这些公公为了媚上,才开始穿凿附会,构陷康王。
其他几位阁老,心里也没法相信。首辅秦大人,试探着道:“天命还是上天赐的,怎可自行招来。真是怪力乱神,逆天犯上。皇上,兹事体大,康王是皇上亲叔,皇家血脉,会不会是妖人为了祸乱我大楚,刻意布出这等局面,陷害康王。事关宗室,陛下务必慎重。”秦大人心中当真如此想,康王这等人物,若是也在构陷中身亡,叫他怎能接受。因此他说完之后着实扑倒在地磕了个头,其余几个阁老也跟着拜。
皇上看他们听说生祭案后,都只是关心宗室,却没人安慰他,心里不乐。命李成道:“你再接着讲讲,上回给我讲的时候,后边还有一段。
李成眼睛望空处看,似是在回忆四季园,道:“剩下的,太吓人了,奴婢不敢说,怕吓坏了各位大人。还得皇上恕罪了,奴婢才敢说话。”
皇上道:“恕你一回,大人就爱听这样的,着你如今把事讲完。”
李成正色,道:“是。奴婢去的时候,发觉全庄上下,被血洗了一遍,连地都是猩红。奴婢们一开始以为是畜生的血,结果搜庄时候,在地牢里搜到巨型血缸二十口,牢内尚有活口二十人。奴婢看他们面容枯槁,不成个样子,问了才跟奴才说,他们是府里抓来的血人,专门用来放血的。每天放三回,寻常人吃饭,他们放血,已经这么死了不知道多少批,四季庄地上泼的,全是这等血人的血。这几个血人的口供,奴婢现带了在身上,可以呈递给皇上与各位大人。”
皇上用单手支着脑袋,道:“我不耐烦看这些东西,诸位看看罢。”
李成回宫之前,赶着把几个妖人审了画押,带了一大堆卷宗口供一起回宫,这些卷宗,却不是给皇上看的,乃是专门预备给这些大臣的。李成与何崇让不同,一心忠于皇上,皇上要办谁窜逆,李忠就是把自己牺牲成同谋,也定要把那人引诱的篡逆了,何况这一回,不用他出手,却有此事。
李成带来的口供,又长又厚,几个阁老还真就捺下性子整个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就连杨矩都有几分信了。仅剩下的不服,变成了一句:“昨夜报案之人的口供为何不在?”
李成道:“报案之人是翰林院周大人,昨夜周大人到镇抚司之后,突发疾病,至今卧床不起,是以未有口供。”
杨矩从听说此案,就是一脸为康王鸣不平的模样,皇上看了,觉得此人恐怕身在曹营心在汉,对自己没有真心,反而终于康王,自此对这杨矩就忌讳上了,不复重用,此系后话。
翰林院周大人,这人几个大人都认得,响当当一块铁骨头,什么收买都不吃,什么门后都不开,先帝曾评价他“天生御史材料”。好在他不曾真做御史,不然京城鸡飞狗跳指日可待。这等人物报案,断无作假可能,因此连杨大人都不再疑问了。
秦首辅把这卷宗口供都看了,心里发寒,若是这口供全为真相,康王以生人为祭以换大统,这等人登基为帝,哪还有臣子活路。不一定哪天又要求一个什么,活祭了全部朝臣,也未必不能。因而郑重对皇上道:“陛下,此等事体非同小可,如今藩王们本该都在京城,偏偏康王今年称病。这等悖逆淫祀之事又被发觉,趁恐怕康王会铤而走险。以臣之见,尽早派一队锦衣卫去,秘密制住康王,防备他得到风声之后做出不利大楚的大事。”
兵部尚书马大人,却不太同意,蹙着眉头道:“康王既有反心,京城里各处就都会插眼线,恐怕事败消息比咱们还早知道。康王手下,有至少五万兵,如今咱们派一队锦衣卫去,便是各个以一当百,也对付不了这五万兵马。锦衣卫乃是皇上内卫,若是被康王所害,陛下威严何在。以臣所见,当派一悍将领军,支取康地,康王若是摄于王化,束手就擒了最好。如若他丧心病狂了,朝廷大军正好消灭了他的逆兵。”
皇上一听带兵打仗,来兴趣了,道:“马爱卿所言,整合朕之心意,爱卿以为何人是知兵悍将?”
“这……”当下朝廷里为了议理口若悬河的悍儒生不少,知兵悍将就不知谁人,马大人把脑袋里几个武将过了一遍,还真没几个合适的,一时回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