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老爷刚要呵斥胡扯,就看见船里确实陆陆续续有人被搀扶着出来,数数不下二十人。这二十几人面色虽然苍白些,倒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府台朝手下使个眼神,那衙役心领神会,吆喝着问这群行商的:“船主是谁?”有个半老的官人,出来道:“船主是小的主人。”
“你主人可还在?”衙役看见府台大人那重获希望的眼神就明白了,只有一个老仆说话,这船主八成是不在了。船主不在,事情变好办的多了。
然而老仆的回答,叫府台大人失望了:“小的主人还在,不过她晕船,这一路风浪颠簸的厉害,主人如今没法应答,叫小的代主答复各位老爷。”
“竟是这般。”衙役没想到,看着府台大人,大人挥挥手,衙役继续问:“你们这船上,可有伤亡?”
“特蒙各位老爷乡亲搭救,小的们伤是伤了,却不曾有人身死。”
没人死,便没赚头了,府台大人十分愤怒,道:“尔等是何商号的货船,为何来到景观?“这问题提的莫名,老关人道:“小的们是照彩坊的伙计,海神招来风送小的们来到此地,海神为何招风,小的们属实不知道。”
府台的大人冷笑一声,道:“当此紧要关头,这么一艘不明不白的船突然出来,你说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吗?来人,把这群人给我拿了,本官要细细审问了才能放人。”把这二十来个人捕入县衙大牢了。
“是!”拿人是衙役的本行,应起来十分痛快。其中一个差人,看着岁数小些,脸上还有些犹疑,道:“大人,那这船才如何处置?”
府台大人心说:我这衙门里,何时来了这愣头青?旁边岁数大的差役敲他头,道:“糊涂东西,船好生看守着,货物一并收入府衙,查看明白了再做打算。”
衙役们就要拿人,只见那一众商人里出来个年轻人,对眼前的差役低声道:“这位差大哥,我等是皇商胡家的人,跑着宫里的采买的差使,当着许多人,不好说,大哥与我传句话,这快银子就是大哥的。”
那衙役不懂皇商是什么东西,但宫里差使还是能听明白的,溜溜的拿着银子,给府台大人把话带到了。府台大人虽然一直在外,但见识可比衙差强一百倍不止。皇商胡家,大名鼎鼎,其实景观城里也有胡家的店铺,不过低调的很,虽是皇商,对他这府台,该给的节礼也不曾少了。
府台大人捋了捋胡子,心里琢磨:胡家采买着皇家供药,这药早听说是神兵利器一般,吃了变成刀枪不入,如今南边打仗,正是用着这神药的时候。若这真是胡家人,当真说得通。倘使胡家采买神药被我耽搁了,岂不是这罪过都在我身上?这世上钱路宽广的很,何必冒险触朝廷眉头。
衙差们那边把船上货物也搬了一部分,因颠簸,把几个箱子磕坏了,能看见里头东西,净是些不稀罕的瓷器,调料,小摆件之类。不由得道:“也不知这些东西哪值得千万里运到北地去。”当即走过去,把那求传话的年轻人看了几遍,那年轻人黝黑的脸,还真像个时常跑船的。府台大人道:“你说的我知道了,你且跟我衙门去,我把你家里找来,叫他认人,认出来了,就让他领人。”这二十几个人听了,齐声谢府台大人。
在景观城里,胡家有两家茶楼,三家当铺,各家有个掌柜,上头统归一个姓季的大掌柜管。季大掌柜逢年过节,便代主向府台大人拜礼,也算认识。
府台大人把人和物都带进衙门了,就派衙役去请季大掌柜,也没把实话说了,只说是要托他买东西。因皇上最近在景观,季大掌柜还当是府台家缺人参了,把手里事放了,急急往衙门去了。
结果去到衙门,府台大人叫他见几个人。这一见分明见着家里二老爷,剩下一个扮作小童的娘子,肖似家里三姑娘。季掌柜不明所以,也不敢乱说话,只看着人不知怎么回答。
那府台大人道:“这几个人,掌柜的可认识?”
季大掌柜看见二老爷在那边使手敲头,便道:“这是我家的伙计,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何在此。”胡白兔从前在胡家,专门负责运货联系各地,平时出门在外,也不好说他是胡家二老爷,与伙计们约定了个首饰,使手敲头,便说他是胡家的伙计。这季大掌柜从前跟胡白兔搭档着运货大半年,才调到景观当大掌柜,对他这手势再清楚不过了。
那老官人道:“俺们本是往北地去,谁知来了一股狂风,连这船都吹到这里来了。多亏府台老爷派了军爷来,把俺们救了,不然哪能见着。”
季掌柜的定睛一看,道:“竟是老吴,老兄弟,咱们多少年没见了。”赶紧转过去,要给府台大人跪下:“多亏大人,救了小的兄弟们。”
府衙里人赶紧过去扶着季大掌柜。这胡家伙计可不是府台大人救的,不过府台大人乐得白捡这个人情,对季大掌柜的道:“季大掌柜客气什么,你老爷与本官虽未见过,也神交许久,他的伙计,跟我的伙计家人有什么区别,能救得他们,也是上天安排,拖了皇上庇佑,往常遇见大风的,哪有全数回来连货也不曾损失的。可见皇上他老人家恩典浩荡,胡家受到皇上天大恩典,也该不忘天恩,有所回馈才是。”
季掌柜道:“皇上之恩天高海深,胡家愿献上佳酿美食以奉皇上。”随后见到果然有几坛沉重酒壶,五六食盒流水抬进来了。
把府台大人眼睛都看亮了,季掌柜道:“此等佳酿美食与寻常可不同,我们店里倾其所有置办的。希望皇上,能体会小的们这点孝心。”
府台大人连连点头,估计着统共要有四五千两雪花银子,道:“尔等孝心,陛下必然感动。既然查明了是胡家的伙计,本官便也不好多留他们了。你们别怪本官多事,如今御驾在这城里,来只外地猫狗本官都要好生问问,何况这么乌泱泱一船的人。”胡家的几个人都道:“可不敢当大人如此说。”
季大掌柜也与府台大人作揖,才领着他们回去了。
季大掌柜住在景观城的府衙后两条街,临着府学,这也是胡家的产业,临街是个文房店铺,后边是季大掌柜住着。季掌柜领着人进去,即刻关了大门,连内厅院里角门都锁了,才敢说话。
“二老爷,这位可是三姑娘?”
胡白兔道:“可不是你三姑娘。一路还说你银子给多了,那府台三千两银子就够打发。”姜允之受了一辈子苦,第二辈子随她哥从小受苦惯了,用钱上虽比鹤娘大度,却不像胡白兔那么洒脱。
季掌柜的笑道:“这么说的,必然是三姑娘了。小的听说三姑娘在京城里英雄事迹,一直不放心姑娘,今日见到姑娘好好的,总算把心放下了。这五千两银子,是老爷叫给的,姑娘且放心吧,老爷花钱,从来不白花。”
姜允之道:“他有主张就好,如今我也不管他怎么花钱。季掌柜的,你还没见过太太。”胡家两兄妹不和,季掌柜的也有些听说了,姜允之要转移话题,他这做下人何必违拗。顺势就要找太太在何处。
胡白兔也道:“老季,这位是正是太太。”
鹤娘穿这个小厮衣裳,身形瘦小,正在东张西望,要把墙上挂件拽下来,被吴师傅拦住了:“太太,这减冰凉的,不好玩。”
胡家太太是个知书达理的贞烈女子,这名声传到景观城也有一阵了,如今见着个孩子气的小娘子,季掌柜的感觉,很类似于有人说要带他见大厨,却把刺绣师父介绍给他认识一般。但季掌柜转念一想,有些不对,他曾经在胡家隐约见过太太,是个治家严禁的严肃人:“太太这是?小的在家时候,跟着老爷身后,也曾见过太太半面,当时似乎并不是这般样子。”
这要怎么回答,怎么说都尴尬伤感,干脆被胡白兔轻描淡写道:“头受了些伤,有些不清醒,日后慢慢可能会恢复些。老季,你这可有能往北地去的商船,我们得快快回北地去,晚了怕出岔子。”
“皇上要造宝船,缺好些木料和零件,我们的船怕被皇上盯上,都开出去避风头了。二老爷要船,怎么也得皇上离了景观才行,不然就是船来了,也得被征走,一番辛苦白费。二老爷来的低调,如今天下又不太平,依小的看,那位顾不上这边。老爷来信也说,那位病得厉害,不再找三姑娘了,至于二老爷和太太,从来提也没提过。不如二老爷就在这里委屈一阵子,皇上在景观,总不至于待到一年,皇上一走,二老爷就领着两个主子启程,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