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喜退下,秦首辅被太后嘱咐了几句,也退下了。退下后都去了御春殿。也是事有凑巧,内阁的几位大人,都在尚书房,因此召起来十分顺当,不用半个时辰,人就聚齐了。
秦首辅在太后面前屏声静气,对几个大人就不是这种样子。各位阁老还没站稳,秦大人便开始发难,剑锋直指兵部尚书钱兰:“钱大人,你可知罪?”
钱大人一向不是秦首辅一派,瞥了秦首辅一眼,看似恭敬道:“下官一不外通北地,二不私交花娘,真不知有何罪,秦大人是首辅,统御百官,下官洗耳愿听大人赐教。”秦首辅的堂弟,因偷运黑火到北地而被流放,秦首辅的叔父,是个微末小官,被言官参了私交花娘,钱大人明着说自己,实则讽刺秦首辅。
秦首辅觉得他自己行得端正,这两人作为与他半点无关,也不觉得被刺了,仍旧大大方方,架势十足道:“你不知道,本官教教你知道。平南的军队如今在哪里?”
钱兰道:“大军如今在武南。”
秦首辅冷笑道:“大军出发了两个月,还未曾渡过黄河。便是皇上的御辇,一路抬着,也该过了黄河了。”
钱兰讽刺道:“大军为什么在武南,秦首辅不知道?黄河泛滥,大军被阻江北,朝会说了不止一次。”大军行进速度应该不止于此,不过军情回报上说的明白,大军遇见黄河泛滥,被阻武南,生生耽搁了。黄河沿岸的各地州府确实回报了汛情消息,好在不算严重,朝廷为此还拨了些款项。这是个合理的缘由,一条黄河千古泛滥,阻住什么都可能。
朝廷大员相信大军被耽误了,于是市井上也都相信大军被黄河耽误了,虽然不少人见过南边来的流民。
秦首辅想到这一点,也是自嘲的一笑,道:“好了黄河泛滥。扬州来的流民已经到了京城,黄河阻的了大军,竟阻不了他们?我进宫之前,特意找了来往南北的几个人问了,黄河今年根本未有汛情,反而是少雨几乎酿成旱灾。钱大人,你如今还有何话说,大军究竟在何处?军情上传下达均经过兵部,军情有误,追究起来,你便是首当其冲!”
史铁面近两个月入阁,此次也在会上,秦首辅一路逼迫钱兰,道;“秦首辅此次召大家来,是要骂街的,还是要开会?大军如若当真有失,何等大事,秦大人竟有功夫把时间花在讨伐钱兰上?军情上传下达,牵扯甚广,可不止兵部一处。”
秦首辅道:“确实牵扯甚广,我差点忘了,平南大军的统帅还是史大人力保的。”
刘进喜与司礼监的众太监,站在一边,虽是参会,跟旁听也差不多。始终也没说话,看见内阁众大臣刀光剑影,眼看快打起来了。太后交代了今日便要有个章程,照众位大臣这方向,估计下个月未必能见着这章程。李成出来道:“诸位大人都是奉太后懿旨为国分忧的,和气为贵。太后娘娘明日便要这章程,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不能辜负。”
半个时辰前,秦首辅走后,李成便被太后叫进去了。秦首辅不在,李成才敢实说皇上哪里去了。原来皇上翻史书,看见是史书上太祖御驾亲征事迹,当下便对李成道:“你说朕比太祖武皇帝如何,若是生在国初,是不是这做出一番不世之功的便是朕了?”
皇上这么问,别说是问太监,便是问首辅,都不敢有人说皇上跟太祖武皇帝比的不得的,于是李成斟酌了一番,道:“太祖武皇帝乃是我朝开国之主,文治武功世所罕见。皇上乃是武皇帝嫡系子孙,奴婢们的主子,来日史书之上,当也是世人铭记的君主。”
这话真不是李成吹捧,参考皇上一系列作为,后世人想必很难忘掉。
皇上听了之后,大喜,道:“朕文治怕是比太祖武皇帝还有余些,只是武功上差了些。”李成当时回道:“如今皇上发兵讨逆,震慑妖人,解救南边的无数生灵,平南一役完了事,陛下这武功也不缺了。”这种回答,在当时是应付皇上才说的,现在再想起这回答,李成便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这一恭维了,皇上便问道:“平安一役这等紧要?”李成哈哈笑了,道:“可不是,皇上就等着大将军捷报传来吧。皇上是文治武功彪炳千秋之君,奴婢伺候皇上一场,没准也能光耀史册。”
一般的皇帝,听到这美滋滋等着捷报便是了,可当今圣上,实乃非常之人,高兴了一会儿,便不高兴了,道:“这等大功劳,怎能叫左玉一人独吞了,朕当御驾亲征。”
之后皇上提了御驾亲征几次,均被诸位大臣死活劝了。皇上看满朝文武不准,也不再问大臣们,自己领着几百锦衣卫,就要亲征去了。
皇上走前对李成下了死命令,若是亲征不成,就要杀光满朝文武。李成拦不住,哭了不知几场,也不敢宣扬出去,唯恐走漏风声对皇上不利。这会却因为秦首辅,被太后知道了。太后问了:“皇上究竟在哪?”李成道:“这几天就快过黄河了。”太后听了,把桌子发狠敲了,手腕上镯子都磕碎了,手臂划伤得渗血。
李大姑姑赶紧过去,要为太后包扎,太后只是不许:“哀家还要这手臂做什么?你问问你哥哥怎么当的差,这般大事不与我说?”说的李大姑姑也跪下了。
李成本来以为必死,没成想,太后拍了桌子之后,最终竟把所有激动最终都化为无有了,好像灰了心,只是道:“皇上回来,你这小命便保住,皇上若是回不来,你自有人千刀万剐,倒时候怕是也轮不到哀家操心。史书里元嘉、英宗之事历历在目,到时你未必比得上王振,哀家也未必比得上孙太后。想不到哀家一辈子劳碌,当了太后也不得安生。”
对于这一点,李成心里也有数,南边康王作乱,北边北镇王尾大不掉,皇上在都未必能顺利挨过。皇上若不在,哪怕晋王侥幸登基,主少而国疑,太后母子未必能有葬身之地,何况他这皇上的心腹。
所以内阁的大臣急,只是有些急切,李成和太后急,是当真心急火燎。见着诸位阁老阁员只顾嘴皮子官司,不得不出来阻止了。
皇上不在宫里,太后以为瞒的严实,其实京城外的人早知道了,要说这宫里事,要瞒着十分困难,每次不过是以瞒着别人的名头,瞒骗自己罢了。
皇上私访,一路也不曾低调,反而沿途大摆声势。每到一处,便要地方州府收拾出一座行宫,给他起居。不过皇上也是得天所佑,若是到了武南,不知如何下场,但皇上本该快到武南时候,不知怎地突然气象,要去老远的景观城暂住。
景观城在海边,离武南远得很。景观城远离战火,皇上从未见过海上景致,景观的州府又是个阿谀奉承之辈,为了皇上,特意开征了一门“敬天税”,花钱如流水一般,供奉着皇上。皇上得了趣味,也不想走了。那地方上的官吏趁机撺掇皇上:“陆路辛苦,皇上不如造了宝船,从景观出海南下,又快又舒服。”皇上从小娇生惯养,一丝辛苦不曾受过,这一路虽然也是骄奢淫逸的行进,对别人来说,当时如天堂一般,对皇上,仍觉得有些辛苦。是以,这宝船建议,一下就把皇上打动了。
景观没有现成宝船,皇上一直在当地等着宝船造成,许久没挪地。又因为发现了锦衣卫有给宫里送信的,把那送信的打了一顿,赶走了,李成得消息的路也断了。
李成上回前得信的时候,知道皇上在武南前一站,按时间,还当皇上这几日到了武南。实际皇上在千里外的景观城。
景观城被皇上祸害得厉害,又发生了奇事。有艘商船,本是要去北地的,却遇见的风暴,被吹到了景观城,那艘船困在沙滩上,动弹不得。虽船冲上岸的,还有些财物,因此城中多传说,那艘乃是藏宝船。来城里百姓走胆大的,组成一队,走进去寻宝。却发现船里尚且有活人数十,只是被风暴摧残的虚弱。
景观本地府台大人,正是缺钱孝敬皇上的时候,听说有藏宝船登岸,哪能放过,对众衙役道:“此乃天赐侍候皇上的财宝,尔等快去,把船给我封好了,不许贼人动了这孝敬皇上的财宝。”
言谈之间,已然把这商船视为己物。府台兴冲冲去了,到岸边衙役们各个怪模怪样,怒道:“干站着做什么!怎么不整理财物?”
岸上寻宝的百姓被衙役拦阻了,心里本是憋着气的,听说船主还在,府台也得不着什么,都乐了,起哄对府台大人道:“搬不得搬不得,财物主人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