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首辅的话,不用说,太后心里也有数了,平叛的大军,行进如此迟缓,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
太后久在后宫,外头情景不清楚,也不好胡乱下个懿旨,唯恐耽误事。这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情,太后把眉头皱了,道:“这等大事,怎么不报与皇上知道?哀家深宫妇人,知道什么军情。”
秦首辅道:“陛下,正在闭关,下旨不许微臣打扰。只是事情紧急,微臣不敢耽误,只得前来求见太后。”
太后也知道皇上闭关祈福去了,道:“皇上可是不知道此事重大,才打发你走的?”太后这个当母后的,有种娘亲们都有的毛病,总觉得自家雄才大略,问题都出在别人身上。
秦首辅道:“微臣在斋外,人多嘴杂,不敢当众说出,只回报了事关重大,皇上应当不知。
“那便是,皇上也真是闭关的太过投入了,也不知道闭关与见臣子都不该耽误。我下道懿旨,请了皇上过来,正好你君臣商议个对策。”命刘进喜去传旨意。
刘进喜往皇上闭关的猛虎斋去了,李成心里烦着,看见太后派人来,更烦了,也不管来人是妹妹的对食,仍旧板着脸。刘进喜也快是个人精了,看出来这闭关怕不是表面那回事,趁没人,对李成道:“秦首辅有天大消息,你怎么居然把人拦着了。秦首辅去太后那禀报,太后要请陛下呢。”
李成把眼睛往那猛虎斋扫了一眼,大红色的帘子把那斋盖的严严实实。“你以为哥哥糊涂油蒙心,敢把朝廷大事耽误了?若是能叫他进去,我就是拼了被皇上打死,也要放他进入。可如今就,是说什么也不能叫他进去。”
刘进喜自己度量一下,皇上喜欢嬉闹,就是为大行皇帝守丧,也是每晚能听见屋里嬉闹声。如今只是闭关,怎么可能如此安安静静的。刘进喜心里咯噔一下,看了李成一眼,李成也跟着点点头。
刘进喜去传懿旨,结果皇上没来,只来了一个太监。秦首辅心知皇上必然请不来,半点没惊奇。太后脸沉了,刘进喜看了太后,心里一哆嗦。
李成倒是如同往常,上前给太后磕头:“奴婢李成,给娘娘请安。”
太后冷声道:“皇上呢?怎么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见了吗?”
李成道:“回娘娘话,皇上听说逆贼处有个妖人,因此去清虚观,请玉虚真人了。”
皇上是真的去了清虚观,但不是为了震慑妖人,而是听说玉虚真人最近得了神药,服用话自会采阴补阳。
太后听说皇上跑去荒野道观闭关去了,道:“荒唐糊涂!你是伺候皇上的人,怎么不提醒皇上,由着他胡闹?”
李成道:“奴婢尽力劝了,可皇上说,他为了平叛,冒多少险都值得。奴婢若是还敢拦着,或者回了太后,皇上便要舍命。奴婢们才不敢再劝了。”
太后道:“糊涂!皇上把自己命舍了,他是天下的根基,根基没了,还哪有其他。”
深宫岁月寂寞多,太后一生荣宠富贵,皆来自于皇上这个长子,皇上未必是天下的根基,却当真是太后宝座的根基。
“李成,你带着人去把皇上给哀家请回来,皇上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拿先帝赏你的那柄匕首自尽了干净!”
先帝因李成护主有功,赐寒铁匕首一柄,之后李成就把那匕首随身带着,如今还插在李成靴筒边。这柄匕首锋利异常,吹毛断刃,用来自尽应当相当方便。
李成道:“娘娘,皇上要入关七七四十九天,中途打断便会反噬危及性命,奴婢可不能为了自己的贱命害了皇上。求太后赐死了奴婢吧,奴婢死也不能陷皇上于危险。”说完哭倒在地。
皇上去了京城周边游玩,约定四十九天后回来,李成知道皇上的脾气,不到时候定然不会回来。又为了皇上名声,没法把实话说出来。其实不说也好,说出来相当于这性命不要了。
李成趴在地上大哭,把屋里的波斯绒毯哭的浸湿了一块。李大姑姑心里替他着急,可这情也没法求,跟刘进喜你看我我看你。
太后并不想杀李成,心道:这奴才往日最乖觉,主子问一答十,今天却反起常来了,难道皇儿给了他什么旨意。有心把事情背着秦首辅详细问问。索性道:“腌臜奴才,还不快滚起来,把这屋里地毯污了。”李成起来,脸上泪模糊一片。
终究是从小伺候皇上的人,太后也不忍心,道:“找个人也找不来,宫里养你做什么,为你耽误这半天,你先滚到外面跪着去。”
既然这般说,便是不逼他找皇上回宫了,分明是饶了李成性命。李成涕泪横流地出去了。
“皇上仁厚,御下太过宽和,养的这般奴才都没有用,不能为主分忧,反倒事事要哀家操心。”太后看着还年轻的脸,嘴边仿佛永远都有笑意,虽说是太后,秦首辅往日却总想多看她一眼,偶尔胡思乱想一下,他家那位娘子,若是也这般看了便犹如春风拂面,将会是怎样的光景。不过因太后这段话是看着秦首辅说的,让秦首辅不自在起来了。
话里话外,说的李成,但放在他这当臣子的身上,也极合适。
像是替李成求情道:“娘娘,这奴才并不是有心的,定是心里也感激这皇上仁厚,太后体恤,只是这奴才不比主子明察秋毫,难免做事莽撞,此番定是一时急切,也是为了护主,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已经知道犯了大错,还请太后且原谅他这一回。”
太后道:“哀家不是不想原谅,只是这平叛军队一事,是缺了皇上便不妥了,找不到皇帝,想不出办法来,这群奴才各个性命难保。”
这样的残酷话语,从太后嘴里说出来,语调还是极温柔的,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大军的事情,也不是非要惊动闭关。只要太后下了懿旨,臣帅内阁众臣也能讨论出个章程来。”
太后道:“既如此,那就命司礼监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还在门口跪着,秦首辅道:“李公公他……”
“哀家觉得秦大人说得有理,该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还有何崇让,也叫他一起参与了,也好跟我回话。”
刘进喜听说太后抬举何崇让,一则为他欢喜,二则也叹息这不是时候,上前道:“娘娘,何公公怕是去不了了。”何崇让一向被太后喜欢,视为心腹,听说他去不了,太后道:“怎么他也跟皇上一样,闭关去了吗?”
这话说得够冷淡,刘进喜道:“娘娘,何公公办王家那案子的时候受了重伤,现在还虚弱得别人扶着才能走路。”
何崇让去摩州,办王摄谋逆一案,才到未及一天,摩州城便盛传他是个祸乱朝廷诬陷王家的阉贼,有个叫夕楼帮的文人帮会在摩州活动。首领的岳父因为参与害死了何家满门,一直心理畏惧,把何崇让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时时污蔑辱骂,以此为乐。
宋温听说之后,就开始挨家挨户拿咒骂何崇让的人,把何崇让这边的牢房都塞不下了,终于让何崇让知道了,亲放了那群被抓摩州百姓,命宋温以后不可再如此。
但这一放,惹下祸患了。摩州的人多半不识何崇让,这般亲自送行的举动,让大家都认得他了。过了几日,摩州的人各自照顾妥当,即将回京之时,人群里涌出一群要讨伐阉贼的,往何崇让身上连刺数了刀。回到京城之后,有发觉鹤娘不见了。何崇让长叹一声:“怎么得来的怎么丢,果然天道有循环。”说完之后就晕厥过去了,心上伤,身上伤,何崇让一下就病了好几个月,至今还未曾恢复。
太后道:“他重伤这样的大事,怎么没人回报?我竟不知他病了这许久。”
刘进喜道:“这消息是皇上下了命令不许告诉太后的,除非太后自己发现。皇上仁孝,知道太后最挂念的他们,恐怕太后伤心,故意叫奴婢都不许告诉娘娘。”
“你们倒听话,为不叫皇上失望,把我瞒的跟铁筒一样。”刘进喜和李大姑姑都跪下了,道:“娘娘,奴婢们不敢忘了太后,皇上舍不得太后辛苦难过,奴婢们也舍不得。何督主一直享太后呵护,临了了也不会想让太后为他难过。”
太后道:“起来吧,你们不瞒也瞒了,现在估计也快好利索了。刘进喜,你顶替了何崇让去跟各位阁老商量个章程出来。不要辜负哀家期待。”
刘进喜答应着“是”,就退下了。刘进喜下去之后,道:“何公公啊何公公,这你最喜欢的差使,叫你错过了,到叫我这不爱听这些的非去不可,老天还真会作弄人。”刘进喜想起李大姑姑近来因为听说鹤娘不见而高兴,突然又觉得李大姑姑对何崇让不死心,何崇让病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