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馅饼,正好落到嘴里了,胡启明如今就是这种心情,搓着手,脑子里不停飞过几个如何利用“仙姑”身份的主意来。福禄道:“老爷,太太还有话,吩咐小的带回来。”
胡启明此时已经不坐在椅子上了,而是站在窗口边上,殷切道:“你太太有什么话,快些说来我听。”胡启明的眼睛太过明亮了,让福禄产生了一种与狼对视的错觉,道:“太太听说白姨娘保胎没用着御药,命小的带了她的两只簪子回来,叫小的带话,说老爷可以当了这簪子换钱,说什么不能委屈了小少爷。”福禄把鹤娘那两支份量十足的鸳鸯簪子呈给胡启明。
这两支簪子,做工十分精细,簪头一双鸳鸯自不必说,两支簪身都刻着字,正好凑成一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诗尾各有一个“鹤”字。胡启明一看,这分明是鹤娘为了传情与他,刻意打的簪子,相隔两城无飞翼,全靠心意相连。便当真想起鹤娘的好来了,攥这那两支簪子,道:“还是正经夫妻,你太太老远也不曾忘了家中大事。”
其实这两支簪子有些来历,是鹤娘从何崇让家逃离时候戴在头上的,因为分量十足,鹤娘不清醒时候,把这一对儿金鸳鸯,当做应急的金子了,彻底清醒之后,越发觉得碍眼,干脆叫福禄带走了。
这一对簪子倒把胡启明那些真心又勾了起来,哪舍得用它换钱,道:“两个白氏的胎确实闹腾的厉害,你去账房支了银子,把那御法制的好膏子给她们用上。也不辜负了太太一片心意。”
听到这个消息,两位白姨娘都颇为欢喜,弄巧更是欢喜非常。一刻也不耽误的,就把阿芙蓉膏买回来了。
周小将军在福禄刚走不久便登门而来了。周小将军在门口等胡启明迎接,然而胡启明未曾出来迎接,只来了一个老管家,兴望儿,走路连嘘带喘。
“你家老爷怎不出来?”
兴望儿道:“老爷刚从仓库回来,身上脏兮兮,听说小将军来了,不敢那么直接这唐突将军,赶紧着沐浴更衣去了。又怕将军们在日头下等着,这才叫小的赶紧出来伺候着将军们。”兴望儿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有一堆小厮。
“你们老爷果然懂事,名不虚传,前头带路去吧。”话音一落,众小厮牵马的牵马,打遮阳篷摇扇的也出来了,各个脸上都挂着笑,动作无声无息,好似猫儿一般。兴望儿脸上堆的笑最多,把有些灰败的脸都显出了些神采。
周声来之前便听说胡启明为人谄媚,一见这胡家管家,果然是全套的谄媚,比周声之前预想的还要多些。
胡家是周小将军到京城以来,见过最为富贵的人家,因为一进门的木屏风上,就雕着这两个字。往里走更是随处可见招财进宝的描金图样,各种石头木雕栏杆是连着的铜钱,石子路拼的是元宝,花盆的花纹是蟾蜍。周小将军忍笑问兴望儿道:“这园子是你们老爷捯饬的?”
这问题时常有人问,兴望儿道:“老爷才不拾掇园子,这些景致都是我们姑小姐做的。人人来了,都对这景致询问一番,姑小姐这片心没白费。”
巫将军看着园子,摆设虽然热闹,实际没什么值钱东西,不由赞叹,道:“这姑小姐想是十分善于持家,如此大个园子,这般雕梁画栋,足够气派,却不奢侈,怕是比布置个寻常的小园子还俭省些。”
兴望儿道:“将军好眼力,姑小姐为人节俭,人人都道我胡家是黄金铺地,玉做梁,实则比寻常人家布置园子还俭省。”
周小将军心道:难怪这等俗气。然而巫将军已经夸赞过了,周小将军这话也就没法说出来了。
兴望儿引两位将军进外厅,亲自上了好茶点,在一边侍立。周生觉得胡家的茶滋味古怪,可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来。那点心也有些意思,使树叶包着。周声道:“如今京城里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胡家人吃起树叶来了?”
兴望儿道:“小将军,这不是等闲树叶,苏子叶饽饽,我们北地招待贵客才用的。”
周声道:“我险些忘了你们胡家是北地人。”周声还想说些什么,胡启明来了,进了正厅,对周声作揖道:“两位将军有礼。”
胡启明穿了一身紫色细麻衣裳,看起来有些消瘦,让周小将军莫名不悦,皱了眉。胡启明道:”两位将军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周小将军道:“我这还有更加增辉的,京城里缺粮,朝廷属意你胡家专营这米粮营生,许你本钱上再赚两倍的利。”如今的米价,是本钱上七八倍的利,周小将军这个价,压得低了些,可也算足够赚,本以为胡启明能立时答应。
却不想胡启明道:“将军抬爱,只可惜小民无福消受。将军日日派兵士来米店看价,小民店里米粮皆是低于成本,又捐了家资给首辅平乱,卖到如今已然身无分文,不过剩下这家空宅,与几家没有余银的空店罢了。如何能为朝廷专营米粮?”
周小将军不信,重放了茶碗,骂道:“胡扯,纵使你捐了家资。北地多产白米,你胡家在北地有万亩良田,送你自己地里产了米,再京城卖到几两银子一斗,无本万利,日进斗金这许多日子,捐了万贯家资也够你再赚出来一份了。”
胡启明道:“将军,您老人家领兵打仗,两军交锋用钱,平日养兵也要用钱。我等商家不敢自比小将军,进货运粮都要成本,如今世道险恶,运送米粮,伙计与船家都需重赏,米粮路上也要折损近半,沿途漕运与管事也都要打点到手,八两一斗尚且能赚些小钱,四两一斗不过赔本吆喝而已。首辅大人之前要军资,小民把家里现钱,一毫不剩,全交了出去。小民深受皇恩,不止京城家资,便是男方其他店铺,也俱是如此。”
他说完,胡家的账本也拿上来了。周小将军哪会看这个,巫将军接过来翻看了。
厅堂里暂且悄无声息了,客人高坐查账,主人叉手肃立在地,这主客颠倒的情形,双方都没意识到,也许意识到了也无用,于是一直持续到了巫将军把账本看完。
周小将军看着巫将军,巫将军点头,道:“也就剩下了五百两银子罢了。”周声大失所望,手指着胡启明道:“你个糊涂东西,跟着首辅捐什么军资!如今正经用时,你这两个半铜子儿有什么用!”
这骂的没来由,可周声也真是无奈了,军资都随左玉去了,如今已经入了反贼口袋。周小将军沉默了一阵,终于道:“我为你出了两千两银子,你运全城一个月粮米可够了?”
胡启明道:“只够最次的粮米。沿途折损孝敬,运回来应该勉强够二十几天之用。”
周声道:“若是免了你这孝敬,可能凑够一月?”“应能凑够,只是这孝敬难以免除。”
“此事不用你管,待会儿我进宫,求一份许你免漕运检的懿旨来,谁敢违令便是死罪。”胡启明仍是有些犹豫模样,但似乎不便说什么,最后只说出一个“是”。
周声来去都像一阵风,胡启明与兴望儿在门口躬身长揖送走贵客,不过贵客从来到走,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们。胡启明长揖了很久,直到兴望儿对他说:“老爷,贵人走了。”胡启明才直起腰来,拍了拍身上衣裳,用安平话骂道:“狗屁贵客,蠢蛋草包!那小子全家早晚都要死在街上!”胡启明骂的内容与表情不对称,咒人全家,脸还是笑盈盈的,路人听不清楚他说什么,见他满脸的笑,以为他是因贵人光临提携自得呢。兴望儿怕惹麻烦,赶紧劝胡启明回去,命小厮关大门。
胡启明脸黑的好似锅底了,兴望儿劝道:“那周将军要能求来懿旨,老爷之前发愁的事,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大世子要多少铜咱们运不得。老爷该高兴,官爷们都是那副样子,老爷能屈能伸,别把这些事往心里去。”
胡启明道:“他若能求来那懿旨,别说两千两,就是一千两,为他运一回粮食,咱们也能稳赚不赔。只是这懿旨怕是用不久,就这小将军的德行,皇上回来非得跟他狗咬狗不可。他做的不好,皇上长远不了,他做的好,他自己长远不了。皇上嫉贤妒能,得人心的都要赶走,如此不知好歹,他自己也长久不了。”
兴望儿听了这番话,想起了姜允之和胡白兔,太能干的姑小姐和过于得人心的二老爷,最后都被胡启明赶走了。胡启明始终也没发觉他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兴望儿回过神来的时候,胡启明正说到“现在京城里似乎要发时疫了,吩咐府里人,除非拿了对牌的,其他人不得随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