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启明犹豫再三，道：“如今世道艰难，我胡家不好太过奢侈，还是选那中策，好生调养着便是。”仇大夫道：“如此也好，老夫为姨太太们写个方子，纾散一番，也能缓解个一二。”便写出个方子，给了胡启明：“姨太太只需按顿服用，无需忌口。”
胡启明一看，确是镇吐消食的常见法子，用的也都是山楂、陈皮一类不算昂贵的药物，心里满意：“有劳老先生。”给了诊金，叫四狗儿送仇大夫出门。转头吩咐福禄：“照方子快去抓药来。”
人都派了出去，胡启明又劝慰两个白氏道：“你姐妹好生争气，调养好了胃口，把这难关过了，把孩子生下来，不拘男女，都有重赏。”
看诊时候，弄巧和冯怜怜也在旁，不过回避在明间屏风后面，这时候也走出来了。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忧心，弄巧与冯怜怜两个都未曾艳丽打扮，弄巧穿藕荷色纱衫，冯怜怜穿月白对襟短衫，一色白沙裙子，头上一窝丝，银花钿箍着，此外没有首饰。
冯怜怜道：“两位妹妹，说什么也要好生将养。家里多久没添丁进口了。”弄巧也道：“奴没福气，如今见到两个妹妹有了，跟我自己有了一样，太太若是知道了，不知多么欢喜。妹妹好生调理，为老爷太太把孩子生下来。”
白氏最讨厌别人提太太，原本鹤娘失踪，她们俩就打着替代的主意。她姐妹两因有孕被接回来之后，鹤娘也被找见了，她们又盼着胡启明因此休妻，谁知道胡启明却不在乎此事，折腾一圈，只是她二人的管家权被夺了。但弄巧这话说的冠冕，还真说不出什么来。
胡启明本要再看了她们两个吃药，却被铺子里邢掌柜的耳语几句后，匆匆嘱咐了几句，便走了。胡启明一走，这四个假惺惺的姐妹，就不再装模作样了。
大白氏道：“我乏得厉害，两位还是不要再打扰了。”
冯怜怜本想说不知好歹，被弄巧拉着走了：“冯姐姐，今日还未曾打扫了太太寝室，咱们且去吧。”冯怜怜终究也没把话骂出来。
从弄巧掌家之后，与冯怜怜两个亲把鹤娘寝室打扫了，不假手于人，胡启明听说之后，赞了她们知礼，此后便成了这两位的常例了。
胡启明出门之后，直接去了码头，胡家一批货直接扣在码头上了。胡家的伙计见胡启明，朝他奔过来。胡启明道：“两个时辰前便该出发，怎么还耽搁在这里？”
伙计道：“不是小的们不想走，是漕运的韩老爷不让走。”
管这个码头的韩目，正是个现管的小吏，二十来岁，长得头圆脖短，长了双下垂的眉毛，看见胡启明来了，也到了近前来，对点头问好：“大官人来了。”胡启明对他拱手回礼，给邢掌柜的使眼色。邢掌柜的会意，袖了十几辆银子，往韩目手里塞。
韩目却不收，道：“我这手有病，拿不得重东西。”
邢掌柜无奈，退回胡启明身后。胡启明在京城几十年，对达官贵人低声下气虽是寻常事，可不是面对这等小吏还没有这般碰壁过。谁不爱雪花银，哪有金银堆出来的交情。
这一番碰壁，胡启明很是不悦，虽不曾发火，可态度也不算客气，道：“韩老爷，为何不许我家船只出航？我胡家的船虽然跟一般商船同样四时孝敬，却不是一般的商船，乃是沐浴皇恩的皇商船只，出入都带着皇家脸面，这般随意扣着，却是何意？”
韩目笑道：“大官人，不是我为难大官人，只是这铜器是不许往北地去的，大官人装了这满船的铜器，卑职可不敢放了这船。”胡启明道：“何曾是铜器，分明是一船金器。”
北地虽是大楚的藩国，朝廷不许黄铜生铁入北地，金银却无碍，因黄铜可做兵器，在北地又不产，才定下这等禁令，为的就是遏制北边的萧家。
韩目听完胡启明辩白，问道：“大官人意思，那是一船金器？”胡启明道：“那是自然，通关的单子上也填明白了，金器一船。”韩目拿出个单子晃了晃，道：“大官人说的可是这个单子，胡家报了金器三百四十六件？”
胡启明道：“韩老爷已经看过了，我这船上不曾多出一件来，怎么能就此扣下？”
韩目冷笑：“卑职做了漕运的差使几年，还未曾见过三百件金器吃水这么浅的时候。这样的吃水，只能是铜鎏金的。黄铜不得北去，这船不扣下，哪个船该被扣下？”
朝廷这黄铜禁令，形同虚设也不知多少年。胡启明一向这般运黄铜，大家也明白，管着漕运的张义郡大人也早喂饱，码头的小吏就算心里知道，也不想多管闲事，还不如多分些孝敬银子实在，今天突然冒出这韩目，把老例全然不顾了，猫腻全给摊开了。一下把胡启明气得说不出话了，对伙计道：“韩老爷不许咱们出航，咱们便不出了，跟我走。”
那伙计垂着头，跟着胡启明走了。连来报信的邢掌柜都没想到胡启明会铩羽而归。邢掌柜心惴惴，道：“东家，世子爷急着要这批货，如今这，怎么是好？”胡启明道：“那姓韩的是个什么来路，怎么如此冥顽不灵？”邢掌柜道：“听说是王阁老的学生。王阁老坏了事，他就罢了科举，来当小吏。”因为瓜葛到王阁老，邢掌柜说的十分小心。
胡启明冷笑：“姨丈的学生，还真是好学生，阁老倒了，专挑阁老的亲戚下手，好个大公无私，好个清正廉洁的读书人。”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货先搁着，咱们回家去。”
邢掌柜应是，胡启明终于在满腔怒火中离开了。
大小白氏在家里，吃了仇大夫的药，呕吐是止住了，可恶心却比从前严重了。别人看来是好转，只有白氏自己知道，反胃却吐不出来，分明是比之前更加难受了。冯怜怜与弄巧打扫完了回来，冯怜怜见偏院冷清，道：“好生无趣，连个人声都没有。”弄巧道：“不怕的，家里有擅蹴鞠的丫头，我把他们叫来，她们踢咱俩看着玩。”
冯怜怜道：“那感情好，凑几个丫头蹴鞠，也别只咱们俩看着。霜花，叫丫头们都歇了，一起来看。”霜花也乐意看蹴鞠，欢喜地去叫众丫头们来。
弄巧叫来那几个丫头，是鹤娘陪嫁带来的，最擅蹴鞠，能把那球踢出花来了，皮球飞上飞下，跟粘在脚上似的，就是不落地。看的其他丫头眼睛都直了，纷纷鼓掌叫好，跃跃欲试。弄巧道：“我这还有几个皮球，小丫头们下去一起玩耍，在这干眼馋做什么。”
丫头们不敢，道：“白姨娘不舒服，我们哪敢玩耍，再惊了姨娘。”
弄巧道：“不碍的，我刚问了，白妹妹已经大好了，你们多欢笑几声，她听了只会更好。”冯怜怜也道：“可是呢，大病初愈的人，见别人欢笑，自己也更舒坦。”
小丫头们这些天被拘束了，大气不敢多出，巴不得一声，拿了皮球，成群玩起来了。一时间，偏院嬉笑声一片。
白氏在屋里，被反胃折磨的无力，靠着引枕，听见院里丫头们欢笑，暴怒道：“谁在外面吵闹，给我拿了掌嘴。”
白氏屋里的奴婢，赫赫扬扬的出去拿人，循声找到了正玩耍的丫头们，二话不说就扇了为首的那丫头一个耳光，骂道：“不长眼的贱婢，在白奶奶屋外头嬉笑，我看你是欠打。”
中丫头被这不速之客吓着，纷纷看着冯怜怜和弄巧。冯怜怜道：“我叫她们玩的，你下个是不是要打我？”弄巧道：“可不是，她们正是我叫来的，你是打算把我跟你冯姨娘当不长眼的贱婢打一顿？”
那奴婢听见两位姨娘说话，略微收敛了气焰，但硬气依旧：“奴婢不敢冒犯两位姨娘，我们两位奶奶养胎，怕吵闹，这些丫头们原该提醒姨娘，却只顾自己玩耍，半点不对姨娘说，奴婢是大丫头，原该教训她们知礼。”
“好个教她们知礼，你教人知礼，你的礼却是哪去了？她们是太太屋里的丫头，太太屋里，就是畜生都是精贵的，何况是这些有，要打也只有老爷太太能打。你就这么随便打了，规矩哪去了！”弄巧虽然不得宠，可终究是家里的姨娘，她声色俱厉，便把那奴婢喝地跪下谢罪了。不过谢罪归谢罪，那奴婢仍旧不没有惧怕的意思，好似说别人的事：“既是太太的丫头，确是奴婢僭越，家法当掌嘴五个，请姨娘施行。”
冯怜怜道：“好丫头，家法背的挺熟。”便命刚刚被打的那丫头道：“去，给她五个耳光。”
那丫头忌讳着白姨娘，吓得直摇头，不敢去。冯怜怜又命霜花道：“她不敢去，你去行家法。”霜花是冯怜怜身边的人，哪有什么忌讳，过去使劲给了那奴婢五个耳光，嘴角都打出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