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怜怜行家法，那奴婢被打得口角流血，却不躲不避，也不害怕。冯怜怜道：“倒是块硬骨头，挨了不吭声，可是觉得不服气？”
奴婢道：“奴婢触犯家规，挨打挨罚都是应该的，没有不服气。只是白奶奶交代奴婢肃清吵闹，奴婢做不到，辜负了主子，心里愧疚。”
冯怜怜道：“家里竟有这样的好丫头，我之前却不知道，报上名来，也好叫我认识认识。”那奴婢道：“奴婢贱名金桐。”冯怜怜道：“好个金桐，我记下了。回去告诉白姨娘，仇大夫叫她多听欢笑，才有了这群丫头在此玩耍，她不爱听，为了肚里小少爷也该忍着多听听。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金桐道：“是，奴婢记住了，定然如此回禀我们姨娘。”金桐就这么退了。冯怜怜对其他丫头们道：“接着乐呵，天不黑不算完。”说完，坐在游廊上，一副跟白姨娘杠到底的模样。
弄巧道：“姐姐，这怕是不好吧，姐姐往日温顺，今天怎么这般动气。白氏那贱人有肚里那块肉撑腰，姐姐与她针尖对麦芒，老爷回来少不得发作姐姐。”弄巧心里盼着冯怜怜出头，跟白氏闹起来，可这时候若不劝，丢下话柄。
冯怜怜道：“不怕，他来找我，我自有话说。再说，没邢掌柜来找老爷吗，邢掌柜一出手，老爷十天半个月不会管家里的事。”冯怜怜陪伴胡启明多年，对他的了解，真不是弄巧和白氏这些新人能比的。
过了半个时辰，胡启明回到家里，果然把偏院大门锁了，招来一众掌柜的在前院议事。白氏派去告状的人皆被挡了回来，只得贿赂了门口的小厮去传话，小厮把小白姨娘难受的厉害的话跟胡启明说了，胡启明道：“不舒服找仇大夫来，若要为白姨娘看病，账房随她支取，告诉后院你几个姨娘，这阵子别再来前院找我，好生歇着，小事暂且冯姨娘定夺了，大事先撂着。爷有正事要办，且顾不上她们。”
小厮把话传回去，弄巧不由得赞冯怜怜：“还是姐姐老道，老爷心思全在你心里了。”冯怜怜道：“我跟了老爷快有十几年，这要还不知道，不是白活了。老爷这心里，生意排第一，别说是肚里没生出来的儿子，就是活蹦乱跳的儿子病危，赶上老爷事忙时候，一样看也不看。”
弄巧从没听过胡启明有儿子，惊道：“怎么？老爷已经有儿子了？”
冯怜怜道：“可不是有过儿子，虽然我没见过，是家里二太太生的，不过夭折了。”
“大少爷夭折了，可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二太太？”家里有鹤娘这个太太，已经是压的众人够呛，竟还有个从没听过的二太太，相当于突然多了个顶头上司，叫弄巧怎么不心惊。
冯怜怜道：“二太太比咱们精贵，人家是秀才的女儿，老太太在世的时候给老爷定的偏房。如今在庙里修行，等闲不露面，连我也只见过一次，你们哪里听说过。太太进门的时候，二太太送了一卷血写的经书，被太太放床头书匣子里，我今日打扫时候还见着了。”
不出山门的二太太，似乎没什么正经影响，弄巧也就不再问了。
胡启明跟几位掌柜，有些恼火，骂道：“要饭一样的朝廷，跟我摆什么官宦的谱。”邢掌柜道：“东家，慎言。”
在座各位管事，都是北地来的，胡启明并不在意，道：“慎言什么，如今京城里，只有我和这宅子，其他要紧的早都离了京，小辉和兔子两个在南边。那狗屁朝廷，出了京城谁认他做朝廷。我如今若是还要慎言，真白活这么多年。”福禄立在后面，也暗暗点头。
邢掌柜道：“东家，这事没定，说不得还有翻过个的时候，您把火气好歹压压，您是一家之主，最紧要是您。我跟几位掌柜商量了，不如南下，走运河到山东，再海路运出去，到了那边，哪还有人管禁令不禁令的。”
胡启明道：“绕那么大个圈，世子拿到东西得什么时候，天大的事也得耽误了。邢掌柜，你回趟安平，跟匀匀说把我捐的那铜佛让出来，给世子的人。”
“老爷，二太太怕不答应。”
“她定会答应，那佛捐的时候就为了今天，我当初就跟她说好了。她哥严权衡是世子的幕僚，不看在我份上，看在她哥的份上，也会答应。”拿出个铜铸的半佩，给邢掌柜，“这是信物，你知道世子的人在哪，按老规矩办了。我就不多说了。”
邢掌柜接了信物，道：“东家，如今这南方人的地方大乱，您该回北地去了，不如与我同去。”
胡启明道：“与你同去？门口那俩不是东厂的人吗，我走不出这京城内城的门。你且去吧，他们为了神药，也不会杀我，朝廷至今没曾下令索要，想是皇上还没回京。把皇上不在京城的事也报给世子知道。”
邢掌柜道：“是。”
皇上确实不在京城，不过也离的不算远，只比周小将军拖后个一天的路程。
周小将军从偶遇了谷进益，便放谷进益自生自灭。一听留下的，还有吕延，因佟钟病得厉害，舟车劳顿再不能承受，吕延干脆跟他们一起留了下来。曲占劝不动她，约定了交差之后便去接她。宋二哭了一场，求曲占别忘了给佟钟报仇，也跟着留下了。
谷进益驻守的屯京卫，是个平淡无奇的小城，原有五千驻军，如今各个有气无力，不过仍有近五千驻军，还有些家眷行商，全城一万多人，每个都是肉肿皮烂，连婴儿都是这般模样。
宋二是个百户，住在城里还不错的一处地方，三进的院子，跟谷进益是邻居。宋二知道吕延是什么人，盼着吕延能带了佟钟离开屯京卫，没成想佟钟没走，吕延也留下了。宋二又喜又悲，想多发些感慨。
吕延没耐烦跟他一起感叹，道：“你这可有吃的，把存粮给我，我许久不曾好生吃东西了。”宋二道：“大小姐，这城里的东西有毒，吃了便要生病，您若是有干粮，还是凑合了干粮吧，我来到这城里的时候，还是好的，住了几个月便也跟他们得了一样的病。这城里也真没什么正经吃的，除了玉米便是咸鱼咸菜的。”
吕延道：“等闲毒药，药不死我，存粮在哪？”宋二早就听说吕延有百毒不侵的名声，道：“不能让大小姐道厨房去，还是命家里厨娘准备了吧。”吕延道：“你的厨娘还能做的了饭，这还真稀奇，我喜欢石灰泡过的玉米。以后家里只吃这种玉米。”宋二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吩咐厨房照办。
厨娘纳闷，但还是照办了，毕竟是吕千户的吩咐。
吕延安顿了佟钟，扔了佟钟身上其他伤药，重新拿好药把伤口敷伤了，待她体温稍退了一些，才出来用饭。
宋二原本要在一边伺候，吕延道：“宋百户朝廷命官，伺候我吃饭，成什么样子。百户救了我家佟钟，也是我的恩人，该上座一同吃饭才是。”
宋二听见吕延说他是恩人，简直惊喜，退让一番，才坐了。跟吕延一起吃饭。宋二愿意溜须吕延，是盼着吕延哪天一高兴，把佟钟赐给他了，毕竟佟钟是吕延的婢女。为了这目的，要宋二怎么屈尊也不是问题。
这一餐饭十分简陋，玉米粒泡了半个时辰的石灰水，虽然清洗了，味道仍有些奇怪。每人两碟腌菜，一条小
你怎么会遇见佟钟的？”宋二道：“小的遇见姨娘，纯属机缘巧合。佟姨娘她被督主派了往北地，到了此处，遇见康王那厮的伏兵，把姨娘打成中伤，还当她死了，小的这才有机会救了姨娘。”
吕延道：“百户知道的这么清楚，是跟她同行的？”宋二道：“小的没那福分，小的是跟姨娘顺路而已。”吕延道：“好个顺路，这路顺的正好。在下以水代茶，敬百户一杯，权做感谢。”宋二欢喜，忘了自己中毒将死，也高兴地举起了杯子。仿佛如今他不是在个死亡笼罩的小城里，而是在京城高朋满座的欢宴上，下一刻便有娇童美婢端来吃不尽的玉盘珍馐，再下一刻，他便与佟钟喜结连理，高官厚禄，佳人相伴，皆是唾手可得。
不过那一杯清水放下后，这个泡影一下破了，还是卫所这间小院，八仙桌对面坐了吕延，穿的虽是飞鱼服，可也有些旧了。粗茶淡饭都不曾有，两碗玉米就咸菜臭鱼而已。
吕延见宋二眼里突然有光，又突然灭了，心道：这帮闲的也不知做了什么白日梦，这么快就醒了。可也没必要说穿，相顾无言，无声吃着饭而已。
谷进益在宋二隔壁，知道吕延入住了，觉得十分别扭。尤校尉道：“将军，你回来之后，怎么就脸色不对，可是觉得难受？”
谷进益道：“俺可是真难受死了，要说难受，显得婆妈。要俺装不知道，俺又堵心，真是左右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