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将军唯恐有失,不肯叫巫将军去与谷进益相见。这也难怪他,自从左玉投敌,不少兵将紧随其后,如今也不知何人是忠,何人是奸,如若弄错,这一去,反而搭上巫将军进去。其实这一路各城守将也是如此,中间难辨,不肯冒险。
谷进益从前救巫将军不止十次,巫将军救他也不止十次,是从小过命的兄弟。纵使巫将军惜命贪生,如今却不惧怕了,道:“小将军,谷进益是我多年的兄弟,如今他是正是反,我虽然不知。可若是他投了反贼,我也当拉他回正道来。若他仍是忠心为国,我看他手下有许多人,正好与小将军做个臂膀。京城就在眼前,纵使折了我,小将军也能到的京城。”说到最后,已是眼中含泪。
周老大人派巫将军来,并不只是护送,更主要是在京城协助周声。只是巫将军如今顾不得这些了,沿途几座城池行状异样,巫将军料想纵使到的京城,百十来人怕也难以立足,故而听说谷进益处有不少人马,冒险也要招揽过来。
周声原本壮志满满,一路走来,也知此行凶险。待明白巫将军打算,劝阻道:“巫将军,众兵士离不得你。有将军在边上辅助着,胜过我得几千人马,怎能让将军折损。”
这主从两个,依依不舍,情真意切,好似忠义戏文。曲占在旁,笑起来了:“两位将军,先别落泪。其他人不敢说,这谷将军,定不是反军。小将军不放心,写封信来,我送去了,若是我回不来,也不碍着,岂不两便?”
巫将军道:“怎能让钦使冒险,如今这时候,怕是那谷大虫也疑心我们。他性子鲁莽,不认得钦使,万一唐突,坏了钦使性命,如何是好?”
曲占道:“不碍的,他伤了我性命,自有替我报仇的人。”巫将军顺着曲占眼光,往前船上一看,只见吕延抱着西洋剑,站在船头吹风。
巫将军早注意到吕延了,只见他与曲占举止亲昵,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好相问。此番曲占提起,着实多看了几眼。
曲占说笑道:“有她一人在,别说为我报仇,就是为咱们全体报仇,怕也够了。”
巫将军还要劝阻,周小将军道:“既然这样,巫将军莫再要推辞,反而婆妈了。便依千户说的办罢。”巫将军一愣,随即也笑道:“可不真是这么一回事,千户稍等,我写封信给谷大虫。”
谷进益在城内,听说让个探子跑了,江上还有人接应,道:“我这城里,有新制的弗朗机大炮,这消息怎能走漏,说什么也不能叫这伙人活着离开金乡。”便点了几十人,各自提着神火枪,他亲自带着队,就要往岸边去。
这几十人,脚步虚浮,可听说将军号令,尽力跟着谷进益去了。谷进益强壮,如今也有些体力不济,勉力支持着,出城前,似是说给自己,也似说给兵士们:“我若是回不来,就叫杨校尉当你们的头。这时候,谁若能力战而死,便是谁的造化。老子今天徇私一回,先去杀个够本。你们且等着下一回吧。”杨校尉支着把剑站在一边,道:“卑职也盼着能早日徇私一回,今日,送将军和弟兄们。”其他士兵,有气无力,也尽力齐声道:“送将军和弟兄们。”
谷进益道:“老子去了。”便领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杨校尉看见他们背影,露出了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谷进益带着兵士,不曾掩盖行迹,大喇喇来到岸边,果然见到两艘大船停在水上,其中一艘上还有不少兵士模样的人保守。谷进益道:“果然是贼兵来了。弟兄们,咱们杀他娘的,反正都是黄土没脖子的人,杀一个不赔,杀两个还赚了。”兵士们也是这想法,把神火枪都提了起来,准备打船上人个措手不及。
巫将军还在写信,吕延却发现了谷进益一行,吹起哨子来了。
这哨子是吕老督主从前远距离训人用的,三短一长便是有敌人,花调是有火枪。曲占也熟悉这哨声,即刻叫到“有人持火枪来犯,赶快躲避。”后船上的人也看见岸上这一队持神火枪的兵士了,不敢怠慢,一层楼高的挡枪盾牌即刻竖了起来。
谷进益见被人发觉了,骂道:“娘的,这群反贼眼睛还挺尖!”搓搓手,恨自己没把大炮搬来。
周小将军的船不是个寻常商船,是配了几枚小炮的小战船,命道:“架起火炮,准备应敌。”曲占眼睛确实尖些,一眼看见谷进益在岸上。对周声道:“小将军,火炮不必了,下官看见谷将军在岸上,不若小将军喊话叫他退了。”
周小将军道:“千户,怕是那谷进益真反了,这后船上老大个周字,前船也看得出是官船,若是误会,他该率部来见才是,不该这般在岸上架起神火枪来了。”周小将军所在的后船,确实挂个极大的周字旗。可惜谷进益来的方向,正好看不见那旗上的字,只能见着桅杆。
曲占因从前护送了谷进益回京报信,实在不能信谷进益会反,便道:“如今这真假难辨的时候,谁知道这旗子是真是假,还是先报了身份,再动手不迟。小将军若是不愿,下官与谷将军也见过几面,与谷将军问答几句,也是可以。”
周小将军实是不愿,道:“那有劳钦使了。”
曲占心道:这小将军,疑心病重的很。不由得摇摇头。感叹一番,朝岸上喊道:“谷将军,锦衣卫千户曲占在此,此船载着周小将军,周老大人原是提拔你旧主,怎么如今对小将军兵戎相向?”
谷将军在岸上,听见曲占喊话,吓了一跳,问周围兵士:“那船上人可是说他叫曲占?”兵士道:“好像是这么说的。”
谷进益曾得曲占救命,曲占在京城时候,又没少提点,对曲占多少有些感恩,没想到再见时候是这种场景。谷进益看着手里火枪,对船上喊:“曲千户,你救了俺的命俺知道,可那船上怎么可能是周小将军,分明是刺探军情的反贼。你这是被敌逼迫了来赚俺,俺不能信你。”
曲占道:“哪有反贼,我奉太后召请了周小将军。你看前面那船上挂的是什么旗?”
前船上高挂着“奉旨”二字的旗子,要是半月前,谷进益也就信了,无奈这中间来了几波这样的反船,骗的谷进益损失惨重,如今再看,怎么肯信,道:“这种旗子,反贼最爱挂着。不能作数。”
挂着“奉旨”旗号的反贼,曲占想想这个画面就觉得惊异,压下心来继续道:“谷将军不信我,周小将军总该信了,小将军便在此处。”
谷进益道:“我不曾见过周小将军成年后模……”一个“样”字还没说出来,就没声了。原来吕延趁他们专心跟后船喊话,悄悄上了岸,走到谷进益一众人身后,撒了一把瞌睡粉,没一会儿,把人都麻倒了。
吕延在岸上,四下细细查看了,确认没有其他埋伏,对后船道:“都放倒了,来人收拾了他们上船吧。”吕延的声音有些冷冰冰地嫌弃,也不知道是嫌弃谷进益,还是嫌弃别的什么。
这是巫将军第一次听见吕延说话,还来不及感叹声音令人寒冷,便唯恐耽误了事,赶紧派人把谷进益几个绑上船了。
吕延怕有闪失,在后面跟着也随抬人的队伍上了后船。
吕延兵不血刃,可是给大家省了事,也保住了谷进益性命,因而巫将军过去感谢道:“千户辛苦,全船安宁,谷大虫这性命,全仗千户保全。”
吕延道:“抓他们不辛苦,谷将军跟曲千户一问一答,实在太辛苦了。答得辛苦,我这听得更辛苦。”巫将军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番回答,曲占笑了,对吕延拱手道谢:“多谢长官体恤。”
“罢了,同门手足,互相客气什么。”
在这两口儿的打情骂俏中,谷进益醒过来了,见着自己和兵士俱被俘虏了,谷进益长叹一声:“临死竟是这种结局。真是不甘心。”
巫将军以为谷进益担忧他们相害,赶紧走过去,对谷进益道:“大虫,你遇见的是真的小将军,怎么会害你。如今你离死远着呢。”
谷进益听见熟悉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巫将军,道:“真是周小将军?”
巫将军指周声道:“这可不是周小将军,你总见过老大人,他跟老大人这般像,不是小将军还能是谁?”谷进益定睛看看,确实能看出周老大人的影子,这才信了这是周小将军,把身上对付反贼的劲泄了,对身边兵士道:“这真是周小将军,想不到我们临死前,还能见到周小将军一面,也是死而无憾了。”说完,与十个兵士,相顾大哭,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吕延不喜欢听人哭,如今十几个男人一起哭,惹得她心里恼火延误,到离谷进益远的一边船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