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将军因需要忌惮北地萧家心中悲愤,何崇让道:“小将军,君子雪耻,十年不晚。如今这时候,还是太后与小将军用得着萧家的时候。萧家人少物缺,也不敢轻举妄动。先帝高瞻远瞩,布局北地多年,如今已挑动了北地两位世子争位,尘埃落定之前,北地必然不会主动进犯。这便于我大楚有极大方便,小将军暂且忍耐,咱家已盯紧了那轻车侯,一切安顿之后,自然交给小将军处置。”
“这也忍耐,那也忍耐,我来到京城,竟是什么都做不得了?”周小将军终究年幼,初到京城处处掣肘,没耐心继续听个公公跟他讲大道理,道:“太后既不在此处,在下告辞了,公公不必相送。”扭头就走。
何家地处偏远,周小将军来的时候,骑了何崇让手下锦衣卫的马。此时回去,看见门口有匹马,也不问是睡得,随便对门子道:“跟你们督主说,这匹马,本将军借着用了。”不等门子说话,就把马骑走了。
周小将军骑出去一段路,还能听见何家门子在后面不知道叫嚷什么。周小将军心道:何公公家里还能缺了马匹,这门子真是小家子气。又骑出去一段路,听见身后一生唿哨声,那马立刻掉过头去,往回朝打唿哨的人奔去了。
那打唿哨的不是别人,正是曲占,骑着一匹枣红马,朝周小将军飞奔而来。到了周小将军近前,曲占下马拱手道:“请小将军快些下马。”周小将军在马上,道:“想不到这里见着千户,不过一匹马,千户阵仗是不是有些太大?”
曲占道:“这畜生不是寻常马匹,它主子是个擅使毒药的,马鞍子上有些机关,旁人私下骑了,不出五里便死于马背。这等畜生,为着不能伤着小将军玉体,将军还是快些离了那畜生。”
周声不信,始终不肯下马,道:“你既然认得马主,叫了他来把机关解了。”曲占道:“那马主小将军认得,就是吕千户,如今她仍在屯京卫,实在解不得这马鞍上机关。“
“我却不信。”
曲占再也没劝,调转马头,走了。周声只当曲占被识破恼羞成怒,并不在意,朝内城策马狂奔起来。奔了大约一刻钟,觉得头脑沉重,昏昏欲睡,终于倒在马背上了。周声睡过去前,心道:这马当真有些邪门。
周小将军再醒过来,已经回了那旧校场,巫将军与百夫长在一边商议事情,巫将军见他醒来道:“小将军也醒了来,咱们正好定个主张。”一副根本没在意周声之前昏过去的样子。周小将军道:“我怎么回了这里?”
“曲千户送了小将军回来,小将军,咱们如今在京城,何公公虽然可信,终究不是周家军里的人,下次不好如此大醉。”
周声道:“他是这么说的,我是喝多了才不省人事?”
巫将军道:“小将军,人有所好,偶尔饮些不算什么,只不要过量便是,你这一身酒气,还用他说?”周声闻了闻,觉得自己确实满身酒气,道:“还真是东厂的人。”
巫将军看周声沉吟,以为自己说重了,又要安慰周声几句。周声却抬手,道:“巫将军,我之前太过轻慢,竟忘了此处是京城,盘根错节,处处慎重都未必妥当,何况事事冒进呢。此后定当洗心革面。巫将军提点着我。”
周声因胡乱骑马,最后不知不觉便晕在马上了,往深里思索,越觉得惊恐,仿佛他那一腔雄心壮志,都差点断绝在刚才的熟睡中了。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京城里的阴谋诡计,夺人性命不下于沙场。便把之前对于京城众人这轻慢的心收了,反复告诫着自己,此后不可再重蹈覆辙。
巫将军十分欣慰,周小将军有不少公子哥习气,却是个听劝的人,为了听劝这一点,巫将军已然觉得周小将军是难得的了。
似乎是觉得这几句反省不够,周声在校场中间设了香案,对天立誓祝祷,日后必定纳谏谨慎,步步为营,方才不负周家名声与自己壮志。
周小将军是默默祝祷的,巫将军与百来兵士在一旁,也不知否看懂他为何而祝祷。
百夫长买回来的白米还够吃一天的,到第二天早饭之后,周声命百夫长带了兵士们在校场周围搜集野菜,自己与巫将军闭门商议。
在挖野菜的,不只是百夫长,景观城里胡家人也在挖野菜。景观城虽然因一面临海,南北货可畅通进来,暂且没有缺粮,只是因海路终究有些受阻,照比从前,十去其五。郭府台把城里的米粮统归衙门控管了,每人有些定量口粮。鹤娘是仙姑,全城人的仙师,一人能得寻常人两份。
又因之前,景观城内不少百姓轻慢仙姑,引来天灾,郭府台又不许百姓们见鹤娘,如今百姓们心中畏惧更甚,时常有人偷偷送来家中节省的口粮给鹤娘,算作供奉。
季大掌柜见了,回禀了鹤娘:“门口不少百姓送来的吃食,样样数数,加一起够八个大人吃的了。”鹤娘与姜允之正在嬉笑着收拾野菜,道:“如今各家都艰难,咱们家不缺吃的,怎好从百姓嘴里夺食?告诉了他们都拿回去吧。”
季大掌柜出门,斟酌用了最接近他想象中仙姑的口吻,告诉了百姓们,仙姑体恤百姓疾苦,无需供奉,着百姓们拿了这些吃食回去。
鹤娘一番好意,然而百姓们听了,犹如晴天霹雳。齐声在胡家门口哭了起来,更有老者大声哭道:“仙姑不肯受我等供奉,定是还怪罪我等从前冒犯仙颜,不肯原谅。如此下去,我等命休矣。”其他百姓听了,哭的声音更大了。
鹤娘丝毫不知,门外已是哭声成片了。郭府台从胡家不远处过,听见哭喊声,以为城中又出了什么惨事,急急赶过去。
到了胡家门口,见到一群百姓守着一堆吃食哭泣,觉得奇怪,问了才知道,竟是因为鹤娘不收吃食。安抚了百姓道:“你等勿惊,仙姑大度,未必是要怪罪。纵使是要怪罪,本官进去与仙姑告罪了,定然保全了你等性命。”
众百姓纷纷对郭府台磕头:“大人仁慈,小的们全靠大人周全。”
百姓拥护,是郭府台最受用的,捋着胡子,由季大掌柜引着,进了胡府。
胡府大门一关,郭府台便不再客气了,单刀直入道:“仙姑为何不纳百姓孝敬?”季大掌柜道:“大人,我们仙姑是什么人,您能不知道?那是体恤百姓,不忍从百姓嘴里夺食,才不肯收的。谁知道这景观父老想到另一边去了。”
郭府台看了季大掌柜一眼,道:“自古释道受供奉,仙姑是道门中人,考虑起儒生的事情来了,与常例不同,怎不叫这些无知百姓受惊吓。既然如此,仙姑之意,本官已然知晓,大掌柜只管回去服侍好仙姑,门口百姓,本官自当安抚。”
郭府台也不进去拜会鹤娘,便直接走了。出门见着百姓,朗声道:“诸位父老,仙姑得道之人,不食这些凡尘俗物,仙姑见你们送来这些尘世饮食,本是不悦的,本官去告罪了,仙姑方才说了‘饶过你等无知之罪’,着你等,若是要供奉,只需未曾烹煮的野菜或海味,取其天然之气,万不可再如此。”
百姓大部分磕头称谢,但仍有个人不服,道:“仙姑在海边时候还吃过点心,怎会不吃凡俗饮食?大人怕是诓骗我等。”
鹤娘在海边,虽是帷帐起居,可也难免叫人看见她用饭。郭府台心中暗骂,嘴上道:“糊涂东西,仙姑身边人做的点心,自然也是得道的点心,你等做的,如何能与其相提并论!还不退下,休再多言。”
那不服的仍是不服,可其他人深信不疑,琢磨了日后怎么供奉,朝胡家门口拜了三拜,方才退了。郭府台临走,也假模假式朝胡家门口三拜,倒退了三步才走了。
胡白兔在房顶,听着百姓议论“仙姑这样的仙人,果然难以伺候”以及“还是郭府台体恤下民”,不由得摇头,道:“真是大千世界,说不清楚,不识好心人各处都有,不止是狗咬吕洞宾。”
景观城里的徭役进行的挺快,郭府台从胡家离开,坐轿路过了几处新起的土坯房,隐隐是填补了大半地动时候震倒的房舍了。郭府台见过百姓建土坯房,只是不曾想竟然建的这般快,终于在一处停下了,过去探查,着几个衙差去撞那房舍,未曾撞倒,觉得这房舍也算坚固。因而问道:“竟然也算坚固,这是如何建的?怎这等神速?”
那建房的道:“这盖法是仙姑派了人传授的法门,叫干打垒。小的们盖之前,都朝仙姑处朝拜,之后开工,确实有如神助。这样神速,小的们干了一辈子活,也未曾有过。”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