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将军到了京城之后,与太后姑侄相见,太后道:“这就是我家阿声,可长大了,让姑姑好生看看。”周声本是跪在地上,膝行到太后跟前,姑侄两人抱头痛哭。
李大姑姑也在一边抹泪,道:“娘娘,好容易见着小少爷,该欢喜才是,怎么哭起来了。”李大姑姑原本是周家晋献上来的丫头,从小就跟着太后,太后因是娘家送来,十分信任,说话比其他宫人随便不少。
太后道:“你看见他都忍不住泪,哀家这当亲姑姑的,哪里忍得住。”虽然是这么说,还是擦了泪,扶起周小将军来:“好孩子,你快起来,咱们娘俩坐了说话。”周小将军这才站起来,在太后下手的小椅子上坐了。
太后又问了自己儿媳妇兼侄女、还在龙兴寺的周娘娘,以及大公主可否安好,周小将军道:“姑姑关怀,我姐姐和公主在佛前伺候,十分安好,不忘日日为太后和陛下祈福。”周娘娘在龙兴寺确实过得不错,本是与方氏有些不明不白,近来却突然疏远了。大公主如今七八岁了,若要周小将军说实话,大公主安好是安好,只是不大像个公主。不过这些实话,还是不要讲了。
太后听了周小将军的话,又抹起眼泪来,道:“你姐姐最是孝顺,哀家有这儿媳妇,心里不知多满意,可惜皇上……”太后长叹一声,接着道:“待这一回事情安定,哀家拼了这老命,也要让皇上封榕轩为皇后。不能叫其他不知羞耻的蹄子钻了空子。”
太后说的激愤异常,然而周小将军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周娘娘从进宫,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太后虽然管了几回,可从没打算拼了命,如今天下已乱,要用到周家人了,太后才这般起来,怎能不让人怀疑。不过周小将军此来,本也不是为了姑侄真心,这真与假也没打算真做计较。
温情脉脉演了大半天,太后终于道:“这回召你入京,乃是皇上要周家保驾。哀家看着满京城,唯有我周家,精忠报国,是哀家和皇上可倚重的。”
周小将军下拜,道:“臣一家世受皇恩,为报陛下,纵使粉身碎骨也无遗憾。但凭太后吩咐。”
太后扶起周小将军,道:“果然是我周家人,哀家未曾看错了。”
“不知姑母安排侄儿去做什么,侄儿随行带来百来人,都可为姑姑和陛下效死。”
太后拿出个令牌来,道:“此乃我大楚集军令,能号令三军。今日交与你了,为我与陛下守好这京城,你可能办到?”
“有死而已。”周声也正色,结果这块集军令。
姑侄俩慷慨一回,太后还要按规矩,好生传膳,一个小太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面有难色地回来了,支吾着道:“娘娘。今日是您斋戒的日子,御膳房只备了斋菜。恐怕不能按规矩摆宴……”
太后皱起眉毛来,指着那小太监,对刘进喜骂道:“混账,我看你这总管白做了,这样事情也弄不明白。”刘进喜也跪下了,还不曾说什么,只见那小太监尖叫一声,哭道:“娘娘,奴婢对不起娘娘!娘娘只管杀了奴婢!”便开始磕头。
一开始刘进喜只当他是吓坏了,结果这小太监,磕头越磕越来猛劲,刘进喜拉也拉不住,骂道:“死奴才,吓着太后,还不退下!”那小太监就像失了神智似的,脸涨的通红,丝毫没反应,逐渐高声嘶哑地叫道:“娘娘赎罪,娘娘赎罪!”便朝太后身上扑过去了。
把太后吓得,魂都飞了,一片护驾声中,多亏周声在近前,一脚踹了那小太监飞出老远,摔在地上才算消停。大家都怕那小太监再发狂,不敢靠近,只有刘进喜壮着胆子过去,哆嗦着试探鼻息,发觉那太监已然没了呼吸,道:“娘娘,这东西死了。”
太后惊魂未定,犹自按着心口,惊怒道:“死就死了,这等不轨的奴才,留下个贱皮囊不拖出去还废话什么。”刘进喜赶紧领着几个太监,把那尸首拖出去了。
周小将军和李大姑姑搀扶太后落座,太后道:“找何崇让来,给我好生查查这反主的奴才是谁派来。”李大姑姑刚刚屈膝答应了,只见刘进喜领着何崇让进来了。
何崇让见了太后,立刻行礼道:“主子万安,周将军安好。”周小将军知道何崇让是太后心腹,执掌东厂,不敢受礼。
太后道:“你来的正好,你是司礼监的人,李成不在,这内宫太监们,你是头儿。刚刚有奴才,欲行不轨,你给我把这幕后的人找出来。哀家要好生收拾这群乱臣贼子。”
何崇让道:“回娘娘,奴婢已知道那奴婢不轨的缘故了。”
太后道:“这才多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来我听听。”
周声在南京时候,没少见何崇让处理事情,知他虽是个内官,办事真是不差,可纵使不差,说话间就把行刺起因查出来的,还是觉得不可能。
“娘娘,这小太监乃是因为嘴馋才如此的。”这等儿戏言语,让太后一惊,李大姑姑替他捏了一把汗。
何崇让仍不慌不满道:“宫里近来出了七八次小奴婢发疯,冲撞主子的事情。每个发疯的奴婢,都是面色通红,声音嘶哑,举止癫狂,还有双眼血红的。奴婢这些天一直在查这疯人案,终于今早水落石出。这些小奴婢,乃是因为嘴馋,偷挖野菜,误食了洋金花,引起癫狂。奴婢来前,已经请了医官探查那犯上罪人的尸首,跟之前那些发疯奴婢是一样的。奴婢问过他身边的小太监们,这罪人今日果然吃了野菜,当也是食用了洋金花,失了长性,这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医官与小太监们均在门外,听候娘娘垂问,便可证实此事。”
太后道:“把那医官和小太监们招进来。”
这些人这才敢进来,几个小太监还好,日常能见着太后,那医官平日里只有资格给小太监小宫女看病,连个体面大内官大姑姑都没见过,更别提太后了,这么近距离见到一露脸怒气的太后,把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大半。
太后可能是累了,吩咐李大姑姑道:“丫头,你知我心意,替我好生问了。”李大姑姑道:“是。”便转身审起这群人证来了。
“那个医官,洋金花这东西中毒不常见,你是个宫里的医官,怎就能从尸首知道就是洋金花的毒?‘
“回大姑姑,卑职之前也不知道,是几个小太监剩了些石茄菜叶,拿出去辨认了,才知道这些人是吃的野菜是洋金花。这洋金花本草上叫风茄,卑职细细研究过了之前几起发疯案,因此熟悉了。“
这医官,谈起自己本行来,之前的畏缩消减了不少。
那几个小太监,也作证亲见了“行刺”那太监早上吃了野菜。
太后似乎对这审问的结果满意,但还是道:“那罪人的尸首可还在?”
何崇让道:“还在。”太后道:“这便好了,再找几个认得洋金花的太医来,好生鉴别了。明日来回我。你下去吧。”何崇让道:“是。”就领着几个人证默默离开了。
何崇让一走,太后好像真的累了,支着头道:”阿声,你也退下吧,本想着咱们娘俩好生吃顿饭,说些体己话,这一忙活,哀家是彻底不成了。你先回去,来日哀家好生替你补上。”
周声本就不是来吃饭的,宫外尚有许多事等着处置,能被太后提前放出来,也不算遗憾,道:“姑姑万万保重凤体,侄儿先行告退。”
当只剩下太后与两个心腹奴婢的时候,太后终于泄了气,之前端着的太后假面终于像碎了的墙砖一样,片片崩裂,最后只剩下一个心力交瘁的中年妇人。
“小喜子,哀家身边的人都已经落到要吃野菜的地步了?”今日发疯的太监,是太后宫里的人,太后虽然叫不出名字来,模样却是认得的。太后是皇上的亲娘,她跟前的奴婢,当的是上差,宫里最不缺东西的,头一份是皇上身边的,第二份便是这太后宫里的人。如今太后宫里人都要吃糠咽菜了,整个后宫已到了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刘进喜道:“娘娘,哪能不够奴婢们吃呢,是那蠢东西贪嘴,吃了两餐饭,还嫌不饱,跟着几个不省事的,不知忌讳,犄角旮旯挖野菜,才惹出这事情,惊了主子。”说完,也不知是心疼太后操心,还是想起宫里饮食逐渐不足的惨状,自己也哭了。
李大姑姑看不上他那样子,斥道:“哭什么!给主子添堵。”又劝太后道:“娘娘,小子们不懂事,又嘴馋,就是吃十个馒头一顿也不知道饱,娘娘可说什么不能再多思了,整个大楚,皇上和晋王,都指望这娘娘这主心骨。”
提到晋王,太后突然想起自己有阵子没见这小儿子了,如梦初醒般道:“晋王,快把晋王抱来,这时候,哀家要好生看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