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城人心浮动了三天,最终只有三个人愿意随仙姑同往毒蛇谷。这三个人,大家都见过,有生药铺的伙计,还有新开混沌店眉眼温顺的老板娘,以及个瘸了腿的更夫,这些人只是一贯没什么存在感,虽然天天在街上看到,也好似没看到过一样。
因此许多回想鹤娘出城那天,只记得仿佛有人跟着她去了,却实在记不起是谁。
鹤娘只是去不远的毒蛇谷,但景观人几乎全城出动,去欢送她。连一向对她有些忌惮的郭府台,都改了态度。鹤娘几天前找到了郭府台,当时对他提及将要离开。郭府台大惊失色:“仙姑,可是城里父老供养的不好?”
“哪里如此,父老十分尽心,门口有灯长明。只是景观此处的事已完了,我继续留着,也无甚意义。”郭府台道:“仙姑,您老人家是这城里百姓的主心骨,一旦离开远走,他们也没投奔,必然大乱。反军不过离开一时,之后若再来,没有仙姑护佑,我们如何能有士气。”郭府台说的是真心话,他经了这次守城,觉得仙姑乃百姓心中第一人,万一失去这主心骨,也不知会出怎样的差池。为了景观城能有个未来,郭府台把往日那些忌惮的心都收了,至少战乱结束前,不想让鹤娘离开。
姜允之昨天跟鹤娘谈了半夜,把她知道未来可能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因此鹤娘心里也有数了,虽然说是拿姜允之的话来弄鬼,可如今也不得不如此。
“府台大人,能克敌制胜,实在是景观城父老的功劳。我不过旁边而已。”这句话却是实话,景观城能保住,是景观城父老的缘故,在姜允之的记忆中,即使没有鹤娘,景观百姓仍可守住这孤城。
郭府台可不知道姜允之的记忆,再三哀求鹤娘,“仙姑万万不可突然离开,不然恐怕父老惊慌。为了这一城性命,下官恳请仙姑。”郭府台与易先生几乎要哭,一起向鹤娘三跪九叩起来。
鹤娘面色淡定,毫无震动,反而在椅子上更加安坐了,仿佛别人跪她理所当然。说来也是,她自从被尊为仙姑以来,也不知受了多少膜拜,三跪九叩而已,并不稀奇。鹤娘并未阻拦,让他们把大礼行到足够,直到郭府台磕不动了,才说话。
“府台一向师事于我,我又怎会把府台架在火上两难。实是已经想好了法子,特来请府台配合。”
郭府台年纪不轻了,这么一顿磕头,到鹤娘把话说完,仍觉得有口气喘不上来。易先生也发觉了鹤娘无动于衷,与郭府台交换了个眼色后,彼此相扶着,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讪讪的起来了。
“这景观城可有旁人不敢近前的地方,只消得对外谎称我在去处修行,百姓一时也不会惊慌,待时日久了,即便知晓我已远游,也不碍得。待景观城四年后再遭劫难,我必再来。”
“四年后再遭劫难?”郭府台觉得心里一紧,鹤娘确实有些神通,这叫郭府台不得不信,因此当听说景观城还有劫难时候,他不敢怠慢,“这么说,那反贼四年后还回来?”
“未来之事,不可确然,或许日后天意有变,也未可知。只是以如今的天意,四年后,景观城恐怕有一死战。届时,大人将战死。”
郭府台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任谁知道自己只能再活四年,心情都不会很好。鹤娘之后说的什么都没仔细听,一直有些神思恍惚。到鹤娘起身离去,也是易先生送的客。
郭府台不过中年,虽然世故,却也颇有几分做大事的胸襟,此番把反贼打退,心里也是盘算了日后封妻荫子,建立一世英名的。如若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是一切成空。郭府台在心里反复跑过两个念头,一个是反贼可恶,二是如何才能改了这天意。
易先生送客回来,看见郭府台坐着愣神,知道他怕是纠结着寿数。吩咐人为郭府台换了茶,劝道:“大人,天意不定,若是大人修文德,守土安民,也许能改变天意。个人寿数,除了天定,也在人为,积善去恶,上天怜之,行恶避善,上天厌之。学生听闻,泄露天机,天机则生变,如今这等天机被仙姑随便说了出来,想来必然生变。大人还该振作精神才是。”
郭府台不振作,眼下这关就过不去,更别提四年之后了。郭府台也是心里知道,又不是不知事的少年,自然适可而止,忧愁一阵子,便罢了。
景观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个别人去不了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郭府台实在想不出,把这差使派给了智捕头。智捕头愁的在小摊子上对着几个捕快开骂:“你们说说府台大人,这不是要了我命吗。要我找个景观城左近,还人迹所不能及的地界去。景观城左近,处处满着,哪有去不得人的地方?”
“景观城去不得人的地方,哪怕是只有小路子的家了,他为了护着他媳妇不叫别人看,现在连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家。”
小路子新婚,对新娘子十分爱护,不许其他捕快去他家闹腾,便成了众捕快说笑的话题了。“滚边上去,老大现在问正经事,你们提我媳妇做什么。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好生护着,叫你们这一帮色鬼吓到怎么办。”小路子一点也不窘迫,反而一副自豪的模样。
智捕头道:“哎呦,你们一个个,老子如此忧愁,你们倒说笑起来了。要是想不出来,老子不能消停,你们也别想回家了。”
众人看智捕头有些恼火,赶紧不说笑了,出谋划策起来。
“老大,你看西岭绝壁怎么样,那块地方,还是真实绝壁,等闲人下不去。”
“从景观城下不去,外头一走就到,你这脑子是不是榆木做的!”
西岭绝壁是做断崖一样的山,景观城这边千万丈高,鸟儿要下到底部,怕是都要中途歇歇,可是对于景观城之外来说,崖下只是与外界相连的普通地面,随便挨着高峰,却能轻松走到。是以这个提议,当即就被否决了。
“要不然野泉如何?那一处是皇帝老子来的时候大人修的,平时就是禁地,没有人能进。”“小祁,从前我就说你是个呆子,你还不服气,现在看果然是个呆子。那野泉皇上在的时候,都有人半夜进去偷着泡。现在这皇上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那野泉早成个兵士澡堂子了。别说人了,连狗都有,离人迹罕至十万八千里。”
小祁也没想到会这般,用手挠着头,十分为难的样子。
之后又有人提议北山峰顶,仍旧被反驳了:“北山峰顶,虽然难走,但本就是略强壮些的,加把劲便能上去。更别提府台为了方便皇上观赏,前年还修了石梯,这石梯一修完,就更省事了,别说身体强壮的,身体不成的咬咬牙也不算难事。不过走上去费力费时,又没什么风景。大家不去罢了,不去可不是不能去,怎么看都不算人迹不至。”
几个捕快在混沌摊吵吵嚷嚷,待到馄饨端上来了,还顾不上吃。上馄饨的老板,是个年轻娘子,智捕头盯着她看,几个捕快打趣道:“老大,这么盯着老板娘看,敢是对那老板年有意思?”
智捕头道:“去,你们知道什么。我看着老板娘眼生,从前在景观城里没见过她。”
“那老板娘是最近才来的,老大,你这双眼睛够尖呢。”
“老大看见美人就眼尖,为了追美人,前阵子差点连毒蛇谷都进去了。”
“去去去,那是哪门子的美人,那是莫鬼手的闺女莫曼竹,追着我漫山遍野不肯放过,我实在怕了,前头是毒蛇谷我也的得试试了。回想起来真是好悬,那毒蛇谷,谁敢进去……”智捕头说到这段,突然停下来了,在原地,仿佛想了一阵,突然道:“这不就有了!毒蛇谷,离城里够近,也没人敢去。可不就是府台大人要找的地方。”
智捕头觉得他真是聪明极了,之后过了几天,发觉郭府台要他护送仙姑去毒蛇谷修行。智捕头才觉得他是真是傻得很。
也好在鹤娘只要他送到了毒蛇谷口。
智捕头这些时日眼看着鹤娘护佑全城,心里不忍她涉险,与众捕快挽留道:“仙姑,修行在哪里不行,您是仙人,可那毒蛇谷不是一般人能待的,若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小的们还依靠谁?”
鹤娘只是微笑了,似乎只是拂尘一扫,智捕头等人只觉得香风一过,眼前与鹤娘同来的人便不见了。回来路上啧啧称奇。
小祁道:“这仙姑还真是神仙,拂尘起来,人就没影了。”
“真是有法力的人,毒蛇哪能奈何得了她。我看见那馄饨店的老板娘跟着去了,日后她怕是能做出仙馄饨了。真后悔我不曾跟去。”小路子想是还在回忆刚刚的奇景,有些意犹未尽。
“你跟去了,你媳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