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闻周娘娘说道血脉,把眉头立起来,道:“大哥儿继位,如何叫皇上血脉断绝了?你把话说明白些。”太后的声音在颤抖,唯恐周娘娘说出有人打算取而代之的话。
没成想,周娘娘道:“姑姑容禀,大皇子若然当真是皇上血脉,臣媳毫无二心,便是拼得一死,也要护住他。只可惜并非如此,此事乃是皇家丑闻,本该烂在肚里。但事关社稷,却不得不说。方氏从出了宫之后,便在龙兴寺修行。受佛法熏陶,深感往日罪孽,终于向臣媳坦白,大皇子并非皇上骨血,实乃与人私情所生。如此之人,若是只做一个皇子,也不怕什么,若要继承大统,万万不可。”
太后原本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听得周娘娘如此一说珠串“啪”的一声滑落到地上了,厉声道:“这话可当真?”
“阿弥陀佛,臣媳不敢说谎,方氏如今仍在。已经被臣媳带来,姑姑可招她进来,一问便知。”周娘娘神色平静,犹如结了冰的一潭死水,任是什么样的狂风吹过,都不可能激起浪花了。
”叫她进来,哀家要好生看看她。“太后没想到方氏还活着,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
方氏很快就被人带了来。太后看见方氏未施粉黛,穿着与周娘娘一样的灰色袍子,麻黄色裤子,一双洗的泛白的鞋。方氏从前那一双勾魂的眼睛,是太后往日最是不待见的,如今十分暗淡。方氏按照草民见太后的规矩,向太后三跪九叩,口称:“罪人方氏,拜见太后,太后千岁永寿。”
如果不是太后看见方氏规矩与从前一样漏洞极多,真要怀疑这方氏是周娘娘找人假扮的。“大皇子,到底是不是皇上血脉?哀家问你,你要好生回答。混淆皇室血脉,最诛九族。”
方氏又磕了一个头,道:“罪人感召佛法,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有负皇上圣恩。纵使被诛了九族,罪人也不敢欺瞒太后。大皇子并非皇家血脉,乃是罪人与一侍卫苟合所生。”不只是谁,把大皇子带到太后这处来,大皇子听见室内有他娘亲的声音,哪还管其他,拔腿就朝屋内找他娘亲去了。
屋里这些人,似乎都没防备大皇子会突然进来,尤其方氏,许久不见这儿子。看见大皇子来到身前,半点也不克制了,不顾太后在眼前,一把搂住。其他人如今各有心事,没精神阻拦他们,母子两人分离了这段时间,在今日,终于又再相见了。
大皇子见没人阻拦,觉得是太后已经原谅了方氏,心里极其欢喜,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娘亲,如今就在眼前。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加欢喜的了,“娘亲,你是来接孩儿回寝宫的吗?”
方氏摸着大皇子的头发,道:“是,娘亲要接你去个极好的地方。”
“皇祖母跟着一起去吗?”大皇子说到太后,双眼笑成月牙,还朝太后出张望了一眼。大皇子生得活像皇上,尤其是眉眼,像是照着描摹的一样。太后看见大皇子笑,好似看见皇上小时候,他笑着喊母后,然后跑过来的样子。
太后看着大皇子,宁可相信晋王不是她亲生的,也难以相信大皇子不是皇上亲子。叫着元氏,要他把大皇子带出去。大皇子对方氏仍有许多不舍,恋恋不肯离去。进来了一个陌生小娘子,笑着进来,把大皇子哄着出去了。
由于实在不能相信方氏的话,太后把大皇子送出去之后,反复审问方氏,软硬兼施,只换来不便的一句话“罪人自知罪孽深重,愿受一切责罚”。太后哪里在乎方氏受不受责罚,在乎的是大皇子的性命。方氏始终淡漠着重复那句话,看起来好似真的看透一样。
太后久在深宫,要是当真信了方氏的话才有鬼,可狠厉地盯着周娘娘也无用,周娘娘从前还有哭闹的时候,道如今只有微笑了,那微笑仿佛脱胎自庙里的那尊观音像,温柔慈悲,但不再把任何俗世挂在心上了一般。有谁能威胁得了观音像的吗,太后这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这样一个疑问。
周娘娘的态度十分简单,那便是“但凭母后做主”。好也罢,坏也罢,一切交给太后了。太后实在不想立即做主了,干脆两眼一翻,装着晕过去了。
太后再次晕厥,又引发了一场凌乱。周娘娘在隔壁,一直敲着木鱼诵经,诵经声传到太后耳中,竟然好似把太后一生过往都勾起了一遍。
周泯原本在外头,看见太后这边,侍女与从人又大乱起来,赶了过来,听见太后又晕厥了。赶紧把慈恩法师又请了回来。
慈恩法师回到寺里,连蒲团都没坐热,看见周家又来人。叹道:“今日这卷经书,怕是怎么也读不完了。”小徒弟在一边,道:“师父,太后娘娘是不是快要圆寂了?”
慈恩法师把徒弟的光头上弹了一下,“胡说什么,太后又不是高僧,哪来的圆寂。”小徒弟被弹的头痛,捂着脑袋道:“不是高僧,也是佛爷,住持说了,宫里这些娘娘,都是佛爷化作的。”
“佛爷也圆寂不得,佛爷是跳出轮回中的。”慈恩法师与周家的人一道走了,有些无奈的说:“贫僧这小徒弟,打小生病烧坏了脑子,说话一向疯疯癫癫。”
那周家的下人笑道:“这小师父,别的都说的不对,可就是娘娘是佛爷化,这一句说的极对。小的们就盼着太后娘娘是佛爷化得,在这南京城多保佑几年。”
慈恩法师道:“佛爷在世俗忙碌着呢,这南京城,还得靠凡人血肉皮囊,不好总是劳烦佛爷。”
“师父说的也真是这个理。真是小的总想着有个什么神仙的能护佑着,也好轻松些。小的主子跟小的说,有个神仙护着,就不一样。往北边,有个景观城,比咱们南京还小上许多,愣是靠着仙女下凡,给保住了。小的当时就想,人家有个仙女保佑,咱们这么大的地方,也是赤诚忠心的,老天不得叫小的们得个佛爷来。小的跟我家小主子这么说,小主子说,就快有个佛爷来,果然太后娘娘就来了。娘娘在小的们心里,不就是佛爷吗。还带着各位龙子龙女的。就算不劳烦佛爷,咱们这些当奴婢的,伺候了这样的主子,哪能不跟着沾点光。”
慈恩法师也曾在宫里当差许久,眼见了许多伺候过太后的人没有好下场,因此半天没曾说话。
那周家下人自顾自有说下去:“不过小的也想了,能伺候我们小主子就已经福气挺大了,不好好高骛远。嘿嘿。”
也不知这小厮是真的单纯,还是做出来的样子。慈恩法师想起这小厮的主人是周声,心想:“当不是作假,毕竟周声的小厮,若然是心机深沉的,反而不对劲了。”慈恩法师一路听这小厮东拉西扯,很快又回到周家。
一进到室内,听见周娘娘的诵经声,慈恩法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向周娘娘方向施礼。周娘娘的木鱼短暂停了一阵子,又开始敲响。慈恩法师听见诵经声再起,才转身过去,开始诊治。
太后的脉象并无问题,慈恩法师悬丝诊脉毕,周泯道:“法师,娘娘凤体如何,这般频发晕厥,可是……”新君未立,周声尚未归来,太后要是现在驾崩,可不是周泯想见到的情形。
慈恩法师道:“泯公子勿忧,娘娘舟车劳顿,好生调养一天,明日便可无事。”
太后一向知道石御医有眼色,如今虽然出了家,仍旧如此。
慈恩把话说完了,朝周泯使了个眼色。周泯便随他一起出去了,名义上说是为太后拿药。实则出去没多远,周泯便问道:“太后病势究竟如何,可能坚持过这二十天?”
“出家人不打诳语,太后凤体康健,不曾晕厥,如今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坚持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公子无需太过挂心。”慈恩法师说到二十年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笑了。
周泯道:“二十年也坚持的太长久了,娘娘思子思夫,硬是坚持着,恐怕也是煎熬。”
“寿数天定,就看公子怎么请下天命来了。贫僧还有功课未完,只得暂别公子了。”
周泯在一边,恭送了慈恩法师出去。
受到佛爷庇佑的南京城风平浪静,受到仙姑护佑的景观城有些震动。鹤娘招来全城百姓,表示她即将入山修行,有愿意前往者,可与她同往。修行之处,在毒蛇谷。从前鹤娘吓唬要用虿盆对付莫鬼手,而那毒蛇谷便堪称虿盆了。便是城中最不怕蛇的,也不敢前去。
百姓们本来觉得这是得着修行的好时候,正群情激昂,听说是毒蛇谷,一个个又泄气起来。
“欲往者,可往胡家报名,三日之后,我便出发。修行不论在家在外,诸位父老,在家中修行,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