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太后的船队行驶在海面上,太后对礼贤长公主改了态度,时不时召见起来。礼贤长公主尽力在太后面前尽孝,以旁人的眼光来看,长公主与太后,堪称母慈女孝了。长公主仿佛根本不记得太后之前对她的冷落,只有一片赤诚孺慕之情。
看的李大姑姑都有些动容,晚间伺候太后梳头时候,忍不住道:“娘娘,长公主真是孝顺,没枉费娘娘对她往日的恩典教导。”李大姑姑梳头的手艺是一绝,这边说这话,那边手里却不耽误,把太后头上各种凤钗极顺当地便拆了下来。太后虽然已然是太后,头发仍旧乌黑油亮,这兴许是周家人的特性,周老大人年纪一把了,头发也是这般。
太后看见自己散下来的头发,道:“这样的女儿,哀家教不出来,她自己长得好。可惜她不是咱们周家人,小小年纪,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兴许是因为生活不易,礼贤长公主年纪不大,却开始少白头,虽然只是零星几根白发,却叫太后看个正着。
何崇让从上了船,便无事可做,大早晨来到夹板吹海风,未曾想周泯也在。周泯见到何崇让,便一拱手:“何公公。”算是打招呼了。
“泯公子跟咱家客气什么,日后只有咱家拜公子的,没有公子拜咱家的道理。”
“哪里,公公是伺候太后的人,出了门便是代表着天家,代表着太后,拜了公公便也是向太后尽孝。”
“太后是主子,咱家可没资格代表。泯公子是娘娘的侄儿,比咱家这内官,更能代表了娘娘威仪。”
周泯露出笑容来,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小将军才娘娘侄儿,在下这不良于行的,出门都不敢代表父母,唯恐他们脸上无光,又如何敢代表了太后。”话说得谦卑,可口气似乎却并不似当真在意。
何崇让不在答话,指着远方一座城池道:“这是何处,怎么有如此巍峨之城池?”
周泯抬头远看,果然有城池矗立在海边,身后有群山簇拥,被晨光照得异常金碧辉煌。“那是景观城,城中有奇人异事,反贼不敢侵扰半分。据传城中有一仙姑,是玉虚真人的徒孙,姓杜名鹤娘,有人传说,她是皇商胡家的人,公公可曾听说过。”
何崇让道:“不曾。”
景观城在晨光里逐渐清晰,城中人依旧往日一般生活,外界的种种是非,暂时影响不到这里,不过城中将有一事,引发波澜,那变是鹤娘将回北地。
反军自从在景观城折戟,再也未曾来过。也主要因为胡启明回了北地,南边兵荒马乱,他在家里一盘算,便派了船,来到景观城接鹤娘一行人。胡家人对外未曾有什么说法,福禄这小厮,又来到了,鹤娘见到他,颇为意外:“北地不是禁了南边的船运吗,怎么你如此顺当的出来了?”
福禄道:“原是禁了船运,但老爷求了世子爷,不就把胡家的船给放出来了吗。太太,小的们都想念着太太,小的一见太太,便觉得有股仙风铺面而来。”
这话说得涎皮,胡家其他人都笑起来了,鹤娘道:“什么时候了,学的这油嘴滑舌,跟你老爷似的。”
福禄自己也笑:“人都说物似主人型,小的是老爷的小厮,自然是像老爷。”
姜允之在一边道:“可不就随了你主子。”这话说的也听不出是褒是贬,“你在北地,看见我家京章了吗?”京章与姜允之奶娘宋妈妈走陆路,早就回了北地了,断断续续有些消息传到姜允之耳朵里。近些时候,因为海上航道不通,消息又断了。宋妈妈在心里提及,福禄有求娶京章的意思,问她主意。她回了暂且不能答应,就再也没有接到宋妈妈的回信。看见福禄来了,正好问一问。
福禄知道姜允之不许他求娶京章,以为姜允之这是问他敢不敢违背她意思,急忙道:“小的许久没曾见到京章姑娘,姑娘明鉴。”
也不曾怎样,便吓成这般,姜允之哼了一声,心道:“这人果然不成。”姜允之之后虽然没再说话,福禄明显也是有些拘束了,之后说什么都有些小心翼翼。
鹤娘圆场道:“也不知家里如何?白氏和你两个小主子可还好?”
福禄就怕鹤娘问道这段,怕什么来什么,鹤娘正好就问到了。福禄僵着个脸,只能硬答了,伏在地上,道:“太太,您万万节哀,小主子们都不再了。”福禄预计鹤娘该有一阵狂风暴雨,然而等了半天,鹤娘只是叹息了一声:“老爷儿女缘薄。我听说家里挖出了妖石,能惑人心智,成了行尸走肉。家中有这等东西,什么孩子能长大。也是上天捉弄我们夫妻。如今这时候,我在这城中,要走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走的突兀了,胡家在这城里百般辛苦经营,可就都白费了。功德未曾积累够,反而落下许多怨气出来。总得筹划好了,才行,你们怕是要等一阵子。”
福禄道:“小的来就是为了接太太,别说等一阵子,就是等上一年,小的们都没怨言。”
太后的船队渐渐远离了景观城,周泯还在讲景观城的传说:“在下听说,当时那仙姑,凌空而起,站在半空,反军一看便慑服了。那反军说,仙姑风姿不凡,犹如仙子降世。真是令人仰慕,听闻公公一向崇佛敬道,可有拜访求道之意?”
“咱家家中只供着主子这尊神就够了,何须分心再拜什么仙子。”
周泯把疯话说了一早晨,何崇让依旧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也是觉得无趣了。何崇让在甲板上看了一整个上午,所见沿途风景,只有景观一城完好,其余无不萧疏荒芜。
太后在这天用过了中饭,才想起了刘进喜。问起李大姑姑来,大姑姑垂着眼,道:“从安葬了陛下,就没再见过。”太后道:“这奴才,八成捡高枝飞了。何崇让呢,哀家怎么也没见?”
太后召唤,何崇让匆匆从甲板上下来,赶去服侍太后。因他来的快,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岸上风景有那么好看?”因为怕风浪惊扰,太后所在的船舱,虽然面对这海岸,却早被周泯钉上了,太后在其中,窗外的风景当真是看不见丁点。
何崇让道:“景物与奴婢来京时候无二,人事却已然如同阿鼻地狱,奴婢要把这惨状记住,日后斩杀反军,报效娘娘。”
太后虽然知道外头战乱已久,却不曾亲见,总是有些不可置信,叫李大姑姑把窗纸揭了,她要看看外头。李大姑姑半天不动,太后脾气上来,自己把窗纸撕了下来。这船正好行到个死城,整座城没有几间整屋子,从剩下的墙垛之间,还能看出有些房子在被毁坏之前,也曾雕梁画栋,只是如今
有些野狗在残垣断壁间流窜翻找,整间城没有什么活气,只有野狗引伴的嚎叫声,好似狼嚎一样,半天得不到回应,那野狗最终也放弃了。
只有远处山上,一间整齐的草庐似乎还有人住,边上是一大片新坟。那片新坟起自半山腰,列的整整齐齐,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山上有个孩子在那坟茔间奔跑,看见海上行驶着朝廷的船,便拿起了一把石子,朝大船的方向就丢过来了。
那石子离得极远,却把太后吓了一跳,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了。其实此处在沿途之中仍不算最糟糕的,但太后一生养尊处优,哪受过这般直白的冲击。
周泯在甲板上,听说太后处的窗子出了问题,赶过来护驾,指使这几个侍女,道:“快些把那窗户补好,不可再叫太后受惊吓。”
太后已经缓过来了一些,揉着眉角,道:“都不许修那窗子,一路便这么开着,叫礼贤长公主与晋王来,叫他们看看我大楚百姓是如何活的。哀家一处也不想落下,这岸上一丝一毫,哀家都要记得。”周泯领命,离了太后这处,直叫手下兵士快些赶路,也好早日赶到南京。
晋王年纪太幼,无知无识,还当是太后叫他跟姐姐一起玩耍,看着外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礼贤长公主,对着那窗外满目疮痍,不由得落泪。
“礼贤,你记住了,窗外头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到咱们手里,成了这般面目。你是我天家的公主,不可忘记自己的来处,也不可忘这江山的来处。”
其实这些风景,大皇子在自己的船舱已经看了几天,周泯无心为他遮挡视线,元氏糊涂,也想不起来此事。大皇子一路上便看遍了岸上惨状。
元氏没心没肺道:“大哥儿,这光秃秃的乱坟岗有什么可看的,来奶娘这来,奶娘新得了好吃的。”便拿出一碟子苹果来。大皇子虽然不似往常得人重视,却也没人怠慢他,饮食一向不缺,只是这行船之上,缺少水果,
一个苹果也当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