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将头轻轻一仰，良久，缓缓道，“我想她呀，定是见惯了那些阿谀奉承的王孙公子，见你对她爱答不理，颇显得与众不同。再加上你的人品气度，江湖侠名，更是在一众官家子弟里头鹤立鸡群，再再加上归然居的‘英雄救美’，于是乎……”
与众不同，鹤立鸡群？还有那让他想起来就愤愤不平的“英雄救美”。梁潇第一次觉得，其实泯然众人也是一种福气。
“殿下，你说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比如，明天开始对公主阿谀奉承？”只要能让公主彻底对他失去兴趣，一世两世英名什么的也无所谓了，身外虚名，弃之何惜？
太子一顿哂笑，“那文音一定会觉得你忽的开了窍，大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总算明了她的好。然后……呵呵，立刻进宫求父皇赐婚。”
梁潇手握竹箫扶额，高举起竹箫恨不得揍扁他的脸，“喂，打趣完了没有？你就不能给我好好地想个主意吗？”
“我现在每天见一个朝臣闺秀，头都疼了，母后还不依不饶呐，我已是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空管你啊！”自怨自艾罢，太子风轻云淡地推开距自己脸前一寸的竹箫，满满的幸灾乐祸，
“哎呀，衍之，不如你认命吧，上哪儿去找个让我皇妹自叹不如的女子来。我可告诉你嗷，我这个妹子，自小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里，从没个不得意的事，假使你回头真找个天上有人间无的女子来，说不准文音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说着他瞪大了眼睛，将手在脖子前一横，一阵可叹可惜，“哎呀，那你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嘛？”
“我……我害谁了我？”梁潇心里实在委屈，长这么大，他是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仗势欺人，什么叫申冤无门。然而眼前这天家贵胄，此刻还不忘给他补刀撒盐，
“衍之，你相信我，整个京城皆知你是云阳公主看上的人，没有哪家闺秀敢跟她作对的。”
梁潇心内满怀幽愤，斜眼相视，雨泣云愁般哀怨道，“我不想相信你。”
再回忆起那日的情景，梁潇说不尽的苦辣酸甜，哀乐喜怒。月凌在一旁听着，不禁深掬一把同情泪，既为梁潇，也为公主。
不是她爱嚼舌根，背后道人短长，可这人间的帝王女也太不开眼了，定然是因为久居深宫，见的男人少了，遇着个相貌好的，一股脑儿觉着人间极品。
她忽然很想变作个俊美男子，硬生生把梁潇给比下去，好让那小公主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然而这叫她不免又陷入两难，倘若当真这么做了，小公主看上了她，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直叫她落一个欺人负心的名头，父王知道了必然不饶；若是公主看不上她，一来继续痴迷梁潇，后果难料，自己受人之托，却不能终人之事，显得有失神仙的能耐。
再者，她一个仙女——变成的翩翩美男，竟然还搞不定人间一个见识浅薄的深宫怨女，若是传到天上，一定又会被三哥他们嫌弃的。于是纠结良久，月凌忍痛放弃了这一想法。
“所以……你要我假装你的意中人，让云阳公主死心？”
“李姑娘答应了？”
“哈？我有吗？”李天仙有些郁闷，感觉自己落了圈套，被绕进了人家的话里。“可你不是说，坏人姻缘，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吗？”
梁潇微低了头，默默腹诽，“你又不怕下地狱。”
“你说什么？”作为神仙，虽然没有千里眼顺风耳那样的远观远视，这点小声音，月凌能听到的还是比凡人多的。
她的确不怕下地狱，无非也就是跟十殿阎王唠唠家常，谈论些天上地下的趣闻琐事。但是——梁潇这样说她就不高兴了，好像不怕就可以被随意使唤了似的。
“我……我是说，这姻缘未定，况且是我求你坏的，若有干系，梁潇自当一人承担，绝不会牵累仙姑的。”
月凌轻吁了口气，“这还差不多。”求人嘛，总得拿出个求人的态度来。话说回来，要不要答应呢？
既然公主看上他了，是不是他该是个好人？那赌约不就输定了？不不不，陈世美还被公主看上了呢，能当驸马的，不见得就好了，虽然那只是戏说，但逻辑总是在的。
眼前人善恶未分，一切都只他一面之词，就这样草率地帮了忙，岂不便宜了他？要是不帮嘛，小公主强嫁强娶，两人日后成一对怨偶，这可比坏人姻缘好不到哪儿去。
梁潇既已是心不甘情不愿了，如论这人品是好是歹，他两个也难美满，反反复复几遍思量后，月凌终于下了决心，“好，我帮你。”
梁潇大喜，连连鞠躬作礼，“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月凌得意一笑，正欲迈步往前，忽又停下，“哎，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见公主呐？”
梁潇稍一忖度，“此事不急，三日后我为天若出征饯行，等这事一了，回头再挑个时日，请公主出宫一叙，也不算难。只是……”
公主来来去去也就在那几个地方，去趟太子府传个信也就是了，难的是眼前这位仙姑，来无影去无踪，到时候得去哪里找寻？“姑娘，仙居何处？等时候定下了，我要去哪里告知啊？”
“我……”月凌有些犯难了，她哪里需要什么歇脚的地方，还不玩到哪儿是哪儿，也就这段时日偶尔跟清霜一起住过客栈，待过竹林。
不过眼下清霜都跟着杨寻一道了，她身上没有人间的钱物，也定然不会一个人再回客栈了。“要不然……你随便给我安排个住处呗？反正这京城我也不熟。”
“这……”梁潇不禁讶异，这果然是天上的仙女，身怀法术天不怕地不怕，若换了凡间的女子，哪个敢叫个陌生男子随便给自己安排住处的。“不如……”
“不如我住你家吧，也方便……”方便我监督你，探查探查你是好是坏。不过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方便你有什么事找我，不用四处奔波了。”
“我家……”李天仙，你究竟对人间的规矩懂多少？“恐怕……”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人间是不是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我住你家，你爹娘会不高兴，别人也会说闲话的是不是？”
“嗯嗯嗯。”梁潇用力点点头，李天仙还是比那些传说中的仙女更懂些人情世故的嘛。
“那就算……”月凌一个“了”字还吞在喉里，梁潇以迅雷之势万般艰险也要迎难而上的态度表了决心，
“不过既然李姑娘开了口，我就是闯一闯刀山火海，也得说服我爹娘。”梁潇竹箫几转，笑道，“李姑娘，随我来吧。”
月凌呆呆地看着前方扬长而去的翩翩身影，“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才说的为难吗？怎么这就能跟着走了？月凌摇摇头，乖乖地跟上，“哦。”
梁相爷跟夫人都挺随和，没什么达官贵人的架子，大概也没多少被自家儿子谎言欺骗的经验，以至于“这位姑娘是清霜上京城的路上从一伙歹人手中救下的孤女”这么扯的谎话都相信。
就清霜那两下子？勇斗一伙歹人？还不如说智斗或是报官来的靠谱些。
“这姑娘可怜见的，我看了好生喜欢。既是无依无靠，老爷，不如我们收她做个义女，可好？”梁夫人将月凌上上下下端详一番后道。
“夫人说的……”梁相爷正准备笑着说好，梁潇倒比月凌还着急。
“不可——”这两个字着急一出口，余下的该怎么说，倒让人犯了难了。梁潇整张脸拧着，“额……这……”一张嘴欲张欲合，想说不说，三缄其口。
“潇儿，有何不可啊？”梁夫人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笑看儿子惊惶无措，叫梁潇禁不住感慨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呀。
“我和你爹可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呐。”梁夫人稍动眉头，似在暗示些什么。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梁潇听了，也不知该哭该笑。我的亲娘，人家可是天上的仙女，不管是哪路神仙吧，这收义女娶媳妇的，还不知是谁嫌弃谁呢，总也得人家有那份心才行呐。
“知道，知道……”梁潇扶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梁夫人坐回座上，月凌看得迷茫，只觉得梁家很是温馨，跟以前所听说的人间大户人家的勾心斗角很不一样。
梁夫人挽着李姑娘的手说长道短地来到西厢的望月居，指了指匾额上的字，“月凌，你瞧，这里简直就是为你备下的呀。”
月凌笑着点点头，也不知该多说些什么。梁相爷与夫人膝下两子，并无女儿，当年有了梁潇之后，一直都想要个女儿，谁知道第二胎竟又是个儿子。
老两口看多了那些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哭笑都按着模子来，未免太过刻板。今日偶见了这样标志乖巧又极有灵气的姑娘，都很是喜欢，尤其是夫人，才见了第一面，心里便想着既是没有女儿，有这么个儿媳也是甚好。
“我看你与潇儿也是有缘……”
一听到“有缘”两个字，月凌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幸好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否则铁定得摔了。有缘？她，和梁潇？夫人，别闹，您这要让日游神听见了，可是要给我招来灾祸的呀。
“夫人，其实我，我和……”月凌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跟梁相夫人解释。“我……公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