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鬼鬼鬼……鬼呀!”
喊嚷半日,直落得三魂吓掉七魄,语焉不详,辞不达意。待双腿彻底发软之后,紧接着这位师爷才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在一众衙役的搀扶下,幸得是没曾屁滚尿流,站是站不稳了,跑也跑不动,毕师爷只好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地跑回后堂向冯延寿回禀去。
原先包抄上来围着两人的差役们,一见毕师爷这般惊吓着逃窜,凶神恶煞劲儿早吓没了一大半,脑子一抽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爷方才唤此人方觉,还魂不附体地喊着鬼鬼鬼逃走了。想到此处,众人心中亦是“咯噔”好几下,面色发白,吓得不轻,忙跟在师爷后头一处逃到后堂。
从前方觉未遭逢这生死大难之时,常闻听京兆府尹冯延寿私收贿赂,欺上瞒下,虽无有害过谁人性命,却也必算得是个十足十的贪官。这叫头顶着侠字的少年英豪如何能忍得?
于是乎一来为了出口恶气,劫富济贫,二来方觉年少英武,对自己的武艺十分自信,又深知京兆府的衙差们不过有几分蛮力,看家护院,根本就只是一群酒囊饭袋。
几厢思索之下,方少侠决意给冯延寿来个下马威,踩点探明路径后,他不蒙面不换衣,更不在黑夜下手,专挑白日,将身往后院墙上一番,进了正堂打声招呼,衙役各自抄起官刀上来,他只需手携着障刀从容应敌,末了还道声坐不改姓行不更名。
方觉还常爱以轻功闪蹿进人群中,穴道一点,直叫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顺走府衙的钱银,不论明偷明抢,都无力相阻。每回看着那干人手足无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态,方少侠心中分外解恨。
方觉自知所盗都是赃银,且多来多往,数额巨大,倘若立案,还未曾捉拿他这劫匪,怕是御史台要先究察这些银两的来历了。因此,他断定冯延寿纵然心怀不满,恨意滔天,到头来却也只管打落了牙往肚里咽,决计不敢将此事声张。
不只是这京兆衙门,其余的贪官恶吏,无不如此,因而他便是在人前露了面,也无所畏惧。隔天便敢携着银两施危济贫,大摇大摆地走在京城街市上,甚至在冯延寿的车轿前经过,瞧一瞧这位府尹老爷咬牙切齿,却拿他没法子的模样,方少侠心内落得无比畅快。
而今看着毕师爷及一众喽啰们惊他为鬼,吓得肝胆俱裂的难堪之态,较之从前盗银时的酣畅,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方少侠笑而不语,顾自回味,李天仙却是望着远去的一群背影,冷眼叹息,“我就知道……”
方觉笑够了,回过头来想起了正事,谦敬问道,“李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月凌忖量片刻,当即笑道,“我猜,一会儿冯延寿就来了。”
到底是在应天书院混过三年的,见识考量,那比一般人终归是强些。虽然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但一多半也都被梁潇等人路见不平了,好歹是没犯下什么人命债来,因此每每夜半风雨时,冯延寿心里倒是比其他那些不犯在同窗手里的“同道中人”们要不虚许多。
一听毕师爷说见鬼了,冯老爷如何能信?笑话!他虽做多了亏心事,可那些人都还没死呐,哪有什么冤魂能来索命的?冯老爷一个激灵,当时就从榻上跳下来,扇了毕师爷一巴掌。接着面色平静地摊开双手,丫鬟见状知趣地为他披上衣服。上上下下整好衣冠之后,冯延寿对长镜微微一笑,忙叫衙差们领他前去。
毕师爷是吓怕了,其他衙差多也吓的不轻,就那么几个胆大的,还是在重赏之下壮着胆子应下了。不多时,远远的果然见三两个差役畏畏缩缩地领着不信邪的冯延寿往这边过来,正走到离这儿的不近不远的一棵树下,领头的往方觉这儿一指。
“老爷,喏——”
冯延寿年纪还不算太大,但平素走马看花,摸鸡斗狗的玩儿多了,又是烟花柳巷常来常往的客主,日以继夜的,眼神难免不大好。在这厢还看不大清,只好眯缝着眼又往前挪了几步,挪到离方觉六尺余处。差役们早不敢上前,只是躲在树下观望。
冯延寿定睛一看,瞧了个仔细,猛不丁吓得往后一跳,大声呼喊,“我的妈呀——”
为了正事,方少侠强忍下想好好吓他一把的兴致,正色同眼前的冯府尹解释道,“冯延寿,我没死,你别……”
冯延寿吓得没缓过劲儿来,舌头也开始打颤,“没……没死,谁谁谁……谁信呐……”
不等着方觉细说因果,再作证明,冯延寿双腿虽已发软,却没来由地健步如飞。躲在树下的那帮衙役们一见不信邪的主子也信了邪,哪里还敢多待?没等冯延寿跑到树下,已然飞也似的四下逃窜了。
方觉上前两步,大声呼道,“喂……喂——跑什么呀?”
李天仙呵然笑叹,“看来我果然还是高估他的智慧和胆识了。”
方觉蹿到月凌身边,斜着脑袋寻求下一步计划,“那,我还找他带我进宫吗?”
月凌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算了吧,就他刚才那样,还没听你解释完呐,魂都要吓没了。”
乍一见,吓着也罢了,竟吓成那样……真真是无胆无识,但凡想想也知道,鬼怎么敢在太阳底下站着,又怎么会有影子呢?说到底,恐怕还有一半是因为生平坏事做多了,疑神疑鬼怕个没完的缘故吧。
一想到冯延寿方才的面如土色的惨样,方少侠笑过头,嘲讽道,“金玉没裹其外,倒是妥妥的败絮其中了。”
“有他倒霉的时候。”李姑娘双手环臂,斟酌一番后道,“走吧,我带你去找太子,让他帮你进宫。”
乍一听“太子”二字,方少侠蓦地惊起了好奇之心,八卦之魂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李姑娘还与太子相熟?”
李姑娘半沉着脸色,有气无力道,“说来话长……”
方觉虽不善察言观色,见这情形,心下也明了几分,赶紧知趣道,“那便不说了,还是赶紧走吧。”
李姑娘一挥手,携着方觉一霎时便飞到了太子府门前的石狮子旁。此地还算隐蔽,人来车往地当该瞧不到这里,月凌左顾右盼,确信果真没人看到之后,才领着方觉光明正大地走上门前,对守门的两个护卫道,
“二位,烦请通禀太子一声,就说李月凌有事求见。”
自打太子知晓了清儿姑娘的真名实姓之后,府中大小护卫便常听主子念叨起李月凌这个名字。纵然是木鱼脑袋,也猜得到这位姑娘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今日乍一听到,不敢不恭敬,也不顾手中执了兵器,拱手便行了一礼。
右边的护卫忙道,“李姑娘稍待,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方觉见这太子府的护卫这般殷勤之状,纵不解其中究竟,幽思一远,越想越深,到底也忍不住暗笑,碍于情面,却是不敢出声。
李天仙发觉身旁这位少侠笑的怪异,实不解缘由,奇道,“你笑什么?”
方觉想的出神,一听有人发问,也没多想,当即就说出了心里话,“看不出来,李姑娘在这人间,倒很吃得开嘛。”
月凌扶额,咬牙切齿也不知是说给谁听,“造孽啊……”
一说造孽,方觉越发来了兴致,憨笑道,“看来这里头的故事还不少啊。”
月凌右手掰了掰左手腕,咯咯作响,似笑非笑道,“你想听吗?”
方觉立时觉着自己好像完脱了,暗叫不好。莫说是现在的情形下,就是放到平时,这神仙的私事,岂是他个凡人好打听的?尤其是李姑娘这表情,万一看自己不顺眼了,饶是他生平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敌不过神仙的一根小指头。
瞪着眼思虑半晌,方觉识相道,“额……不想。”
月凌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
同样是少侠,这方觉可比梁潇顺意多了,至少懂得给她面子,知道对一个神仙该有的起码的敬畏,哪像梁公子……有些事,想想都叫人觉着有那么点小委屈。
“李姑娘——”大门早已开,此时从里面传来一声唤。
月凌正与方觉说着话,听见有人叫她,原以为是进去通禀的护卫告知她可以入内。循着声转过头去,惊觉竟是太子亲自前来,“太子?你怎么……”
太子满脸喜色,近乎献媚般客套,“李姑娘是稀客,我自然要亲自相迎咯。”
月凌与太子惯不甚相熟,心知他有意于自己,只是人家不说破,她也没法直言拒意。素日里早是避之唯恐不及,今朝只因为着沈将军的事,事急从权,经不起托来托去的几番折腾,这才不得不登门拜访。
见他这般热切,月凌顿觉尴尬不已,往后退了几步,离他更远些,谦逊一笑,生疏敬态溢于言表。
“太子殿下客气了。”